无限金华客户端1月18日消息
它的呼愁叫蓝
作者:杨方 朗读者:张迎东
有人读我的小说,说你一定看过很多外国作品。我想了想,觉得很多谈不上,但读得比较早,早到一九八二年,那时候家里订了很多杂志,我把《当代》《十月》《萌芽》《收获》看完后,实在没东西看了,就看《世界文学》。我不喜欢《世界文学》,里面的小说我看不懂,人的名字也老长,不好记,而且人名里面很多字我不认识,读的时候就跳过去,比如把弗罗斯特读成罗斯特,把果戈里读成果里。或者按自己的猜测随便给它一个含糊其辞的读音,把奥古斯汀读成奥古斯丁,把屠格涅夫读成屠格湿夫。这个恶习造成我以后很多字都读错音,经常闹出笑话来。有段时间,为了纠正自己童年时候创造的错误读音,我发奋研究《新华字典》,把读错的字重点标注下来,加以引起重视。但是没有用,我在阅读的时候依然习惯沿用小时候自创的读音。可以说,我的错别字痴迷症是《世界文学》造成的。我今天对文学的感觉,也是《世界文学》造成的。一个人在青少年时所读的书,会影响其一生。这个在我身上特别明显。
我至今记得我在《世界文学》里读到的第一篇小说《吹肥皂泡的小男孩》。读了这篇小说后,我偷了母亲大人的一块肥皂,想化成肥皂水,吹出和小男孩一样的肥皂泡来。但整块的肥皂很难化成水。我也找不到吹泡泡的管子,那时候物质不丰富,想找到一根小管子也是不易的事。院子里有一种开蓝色小花的植物,茎秆是空心的,我撇了一截,当管子。费了好大的劲,也没能吹出一个泡泡来。凭空浪费了母亲大人的肥皂,免不了挨一顿骂,此骂和《世界文学》有关,因而记忆深刻。
《世界文学》对我产生的直接影响是吹肥皂泡。对我产生的间接影响,可能就是有人一眼就从我的小说里看出,我曾经读过很多外国作品。
《世界文学》里还有一篇小说《狐》,我费了一个暑假的时间,断断续续地,很艰难地看完了它,现在想来,一个本该读儿童文学的年纪,却在坑坑巴巴地读《世界文学》,多少有些为难我。我看着落日发呆的时候,总以为落日就是那只火红的狐,拖着毛茸茸的尾巴,一下子跳下了地平线。地平线的方向是苏联,那时候苏联还没有解体。那时候我的年龄还只有个位数。2014年,我在北京学习,听老师讲劳伦斯的《狐》,我一下子想到了小时候看过的《世界文学》,那只狐原来一直储存在我的记忆库里,我以为它消失了,但其实它一直影响着我。2017年,高兴老师来杭州讲课,他说,沈苇说中国作家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读《世界文学》的作家,一种是不读《世界文学》的作家。我很高兴自己属于前者。
我最喜欢的阿尔巴尼亚作家伊斯梅尔·卡达莱就是在《世界文学》里认识的。我按照《世界文学》翻译的蓝色东欧系列里的书单,买了伊斯梅尔·卡达莱所有的书。小的时候我看见过一只阿尔巴尼亚山羊,山羊个头高大,头上不长角,鼓着些疙里疙瘩的包,像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没有长出来。这只山羊经常站在高高的山崖边沉思,好像在孤独地思考着什么。它喜欢往高处走,越过夏季雪线,往冰雪带走,似乎想沿着山脊一直走到天上去。我有一种错觉,这位早期写诗歌,后期写小说的阿尔巴尼亚作家,脑袋里也一定有许多怪东西,在我还没有读到他的作品的时候,就已经先从一只他们国家的山羊身上认识了他。
《世界文学》像一扇窗户,打开了我看世界的视野,除了伊斯梅尔·卡达莱,我在《世界文学》里还认识了阿迪加,帕慕克等人。前年夏天,我走在伊斯坦布尔,寻找帕慕克小说里卖钵扎的人,寻找那些规划不够整齐的一夜屋。整个城市弥漫着帕慕克所说的“呼愁”。黄昏的时候,我手里拿着一本《世界文学》,坐在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某座桥上,我想如果这一天帕慕克没有去别的地方,他就在伊斯坦布尔,那么,我看见的黄昏帕慕克也正看见,我感受到的伊斯坦布尔的“呼愁”,帕慕克也一样感受到。《世界文学》上帕慕克的照片引起了坐在旁边的伊斯坦布尔人的注意,他们说,这个人是我们土耳其的作家。我把《世界文学》递给其中一个人,告诉他,我是跟着这本书来到伊斯坦布尔的。这本书里,弥漫着和这个城市一样的呼愁,它是蓝色的。
又到了十月,十月是订阅报刊杂志的时候,现在很多人都放弃了纸刊的订阅。觉得电子阅读更快捷更方便。我也放弃了杂志的订阅,但《世界文学》没有放弃。我一直在订阅《世界文学》。很多杂志翻看过后我都送人了,但《世界文学》被我整齐的,一本不少的放在书架上。一本从年少时就陪伴着我的杂志,我希望自己一抬头就能看见它,如同看见长长的岁月,看见自己的童年整齐地码放在那里,被时光珍藏着。
来源:金华广电融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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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沈思源/责编:沈欢/监制:李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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