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紫云英

作者：王志广  朗读者：董倩

在我们农村，紫云英有一个很接地气的名字：花草。花草老了结的籽，黑褐扁平，小小的，像芝麻。同样是籽，芝麻籽长出来是芝麻时，就是芝麻开花节节高。而花草籽，开出了花，也是土里土气的草子花。

秋冬时节，水田里稻谷弯了头，花草籽就要出田了。农民们见了面打招呼，直接把“花”字也省了，说是去田里撒草籽。树是栽的，秧是插的，只有草籽，是撒的。轻飘飘的一个“撒”字，道尽了花草一生命运的坎坷。顺着泥田，草籽一路抛撒下去，也像极了花草自己的名字，“草草”了事。

草籽撒在泥田里，不用再闻再问，等到收割完稻谷，它就长到了一寸多高。稀稀疏疏的花草第一次见了明亮亮的天，就遭受了很不公平的待遇。夜半一场霜降下来，白花花一片，把花草冻得趴回了泥里，能看见的很少。农民们看花草挨冻，找来些稻草，覆盖在上面，算是给它盖了层单薄的被子。

田里没了水，小孩背着锄头，也不忌讳踩伤花草，来回找到田里的低洼处，用三齿锄翻开了泥。花草跟随着被翻了过来，压在了泥土下面。小孩捡完了翻出来的泥鳅，欢笑着走了。他不知道挖开的土地，已经给花草留下了一块块创伤。只是担心好像是多余的，过不了几日，花草就会从泥土下重新回到地面。

冬天，梅花开了，成片成片地开。总觉得梅花是不能成片开的，它应该开在不能轻易发觉的地方，比如院角，或是悬崖。只闻梅香，不见梅闹，才能让人推崇，才是梅的世界。可是矫情的诗人们，不但夸赞了孤寒中的傲梅，把整片俗透了的梅花，也夸赞得飞上天。他们惜墨如金，只字不提花草，时时抬头高看的眼睛里，怎么会有低贱的花草呢。田野里空荡荡的，草也干枯了，这时的花草，正孤独地经历着严寒。来看它的，只有几只不讨人喜欢的乌鸦。

下雪了，白雪盖住了田野里的一切。花草的邻居，矮小的麦苗躲在雪下，看起来，它的日子过得跟花草一样艰难。下雪天不冷，雪化时才冷，当雪变成水时，麦苗的生活却与花草大相径庭。麦床地势高，垄边挖的沟也直，麦田里的雪水直接就淌到小沟里。而花草田，凹凸不平，一点也不规整，很多花草，就无奈地浸泡在水中或冻结在冰里。麦苗睡的是温热的炕，花草是躺在冰冷的泥沼里。

太阳暖洋洋的，春来了。花草见一次太阳，吸一回春风，就顺势向上翘翘头。牛来了，羊来了，在圈里关了一个冬天的它们，在田里忙着啃食还没长透的花草。粗壮的牛腿，把花草田踩出了一个个坑；羊与羊，把田当成了比武角斗的战场。小小的鹅，不甘示弱，摇摆着短尾奔跑过来，扁着嘴巴伸缩着脖子，连花草的根也挖。花草开始沦陷，有的破坏得体无完肤，有的被扫荡干净。

无知的牛羊，把花草田侵略得遍体鳞伤，只是它们的踩踏蹂躏，挡不住花草天天向上的坚强气势。没有几天，花草不但收复了失地，还迅猛生长。在春潮涌动下，压抑了很久的花草一发不可收拾，茎更壮了，叶更圆了，很快铺满了稻田。花草长得水灵灵的，翠绿翠绿，棵棵昂着头，愈发的娇嫩起来。迫不及待的村姑，挤进农田，掐些草头，满怀喜悦地放进篮子里。

花草开花了，花朵粉红中带紫，片片花瓣围成一圈，花虽不大，可有着经过雕琢般的天然美。花渐渐的多了起来，在风中摇摆着纤细的腰肢，比美似地招惹着天空中的云彩。到这时，你才会想起，花草还有一个非常优雅的名字，紫云英。一场春雨后，等待了几个月的花草，彻底为自己正了名，整片田野，成为了紫云英花的海洋。

城里来踏青的姑娘们，细心地摘下一朵朵紫云英花，做成一个个漂亮的花环。花环小的戴在手上，大的戴在头上，最心爱的花环，戴在看着她微笑的男孩身上。农民们用粗糙的手，种出了美仑美奂的紫云英花。花在最好的春日，献给了爱美的姑娘。姑娘们也不吝啬，把赞美之词连成一声声地尖叫惊叹，说是这尤物只应天上有。尖叫声惊走了采蜜的蜂，它不跟长发的姑娘一般见识。因为它知道，所有最美丽的花儿，一定都来自平凡的人间。

看着花儿即将老去，害怕慢腾腾的诗人偶尔兴趣来潮，过来咬文嚼字，虚浪春好的时光，农人适时地举起了弯刀，收割着属于他们的果实。新收下来的花草，很快就送到了猪的面前，猪把长长的猪鼻埋在花草堆里，不再抬头。看着不停抖动的两只猪耳，就知道它们吃得正欢。原来，癞蛤蟆吃到天鹅肉，在这里是可以得到印证的，不信你看，这头懒猪，正在拱着娇嫩的紫云英呢。

花草田里，来了背着犁耙的犁田人。老牛在犁田人的指挥下，踱着方步，把花草茎深埋到了泥里，春种马上开始了。春蚕到死丝方尽，此时的花草，也要腐烂自己身体的全部，反哺曾经养育自己的土地。一群青蛙过来，在花草沉睡泥下的这最后几天，它们将在这里，为它彻夜不停地鼓喉歌颂。正是有了花草在上面的保护，青蛙在它的地下根旁，舒适地避过了凛冽肃杀的整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