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的节日,安排在八月,怎么看都像是对伤秋的一次脱敏。
“皎洁青苔露,萧条黄叶风”,一叶知秋,月圆即节,是为佳期名中秋。十二次的月圆轮回,形殊意态每有不同,而择季金秋八月,来定义团圆团聚,看似或然,实非偶遇。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当满园的瓜果变为储物,田野的庄稼装满粮仓,谁人几时何处话丰收?拔头筹无疑当属中秋。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主客分而坐定,木桌上有素有荤,柴门外云淡风轻,与老友对饮,桑麻不过是话由而已,久别重逢的快意,适逢佳节的酣畅,全在那推杯换盏的勤酬中流淌恣意。暂时还没有明月,没有就没有吧,就着那满仓满院的黄澄澄金灿灿,也没有理由不尽情尽兴啊。
与农人充盈的秋收而喜上眉梢不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文人,似乎更愿意为赋新词强说愁,更在乎中秋的诗意有无美酒。所谓“古道少人行,秋风动禾黍”,对扫落叶的秋风,文人似乎颇有微词,而对动禾黍的秋收,则故意视而不见。不见就不见吧,可秋风动的又岂止是禾黍?“清溪流过碧山头,空水澄鲜一色秋”,秋水中流,浸染明晃的秋色,很难说不是秋风的尽扫之功。“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清透见底的秋水,绝不是为自赏自恋,而是欲为那丰收的节日,提供最地道、最醇厚的佳茗美酒。
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夜来,霜来,中秋佳节的高潮也就跟着要来了。收成在胸,酒也有了,万事俱备,一切就绪,只待主角登场。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是广寒宫艳羡人间,还是梧桐叶赛比婵娟?答案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既然有酒有花又有月,就算是自怨自艾的骚客文人,也没有理由黯然临轩。
对于这一年中的第八次月圆,稼轩先生早已有言在先:“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忆对中秋丹桂丛。花在杯中。月在杯中”。举杯邀明月,那是酒酣微醺的适意浪漫;把酒问青天,谁又解独酌自饮的个中滋味?圆月当空,银盘如玉,无论是“流光万里同”的喜也好,抑或“频使桂华空”的伤也罢,把入口的凌冽,挥毫成秋之飒爽,用沁唇的回甘,沉吟为成熟的低徊。洗净疲劳的人们,将芳香又叹惋的无尽诗意,回赠给诚朴的大地。此之谓,农业有了文明。而节日中秋,则正是给予这诗意文明,以最得体的礼遇和礼仪。
与时舒卷,和光同尘。天时顺应地利,地利思慕人和,中国美学向来讲究物我两忘的体验和沉浸,金秋捧月的年丰人寿,又何尝不是一种光明同乐的宇宙伦理学?在炽热渐消、繁华未央之际,于百草衰枯、万物萧条之前,置备上等的“翠瓜碧李沈玉甃,赤梨葡萄寒露成”,老杜话音未落,梦窗随即接过来道:“每圆处即良宵,甚此夕偏饶”,亦快哉,亦妙哉。细细品哚,慢慢回味,恐怕没有人会怀疑,中秋的月下宴飨,既是对自己的犒赏,也是对自然的敬颂。可以说,既非年中也非岁尾的中秋,把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中国美学伦理精神演绎得淋漓尽致。
酒是水的精灵,秋水清泉酿出最澄澈的美酒,夜是月的护卫,无垠夜空烘托最皎洁的月色。花好月圆夜,感慨的诗兴,色调渐饱;袅娜的醉意,韵脚刚好。以月为媒,中秋的色调和韵脚,无不借助于夜色帷幕的掩映,移步换形而姿态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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