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川春色

作者：胡海燕  朗读者：陈睿

一树樱花打开了春天。

黑瓦，黄金泥墙，几座颓败的老屋身后，樱花亭亭而立。仿若抱着琵琶半遮面，要将自己藏于这些灰头土脸后头，不为人瞧见。却又是早已按捺不住，扭着曼妙的腰肢，妖娆地探出墙头。一身繁花啊，于暖阳下摇曳生姿。嫩粉粉的颜色恍若一道光，点亮了整个街角。

行人总要歇下脚步，立于花下，静静地望一会儿。或如那位身着青衣的阿婆，在旁边的石凳上小坐，陪上一会儿。春风经过，花瓣零零落下，一种淡雅的香气弥漫开来。是樱花香，又不仅仅是。想起宋人晏几道诗：“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似乎，一番离愁是少不了的。只是没有雨，燕子也尚未归来，而春光明媚如此。这样的花下，虽也睹物念人，却是甜蜜地念，那些离愁别绪早已随风散去了。

在窈川，和一棵樱花相认，就等于和一整个春天相认。从这里开始，桃花梨花油菜花以及满地满陇的野花，纷纷打开自己，向春天交出盛世容颜。乡村从来不缺少花，就像乡村从来不缺少美。当春光渐往深处去，鸳尾杜鹃凤仙芍药芙蓉，以及更多叫的出名叫不出名的，纷纷加入这个庞大的队伍。这些有用无用的花开，不知为柴米油盐的锁碎日子增添了多少缤纷的颜色。

窈川，是一个好听的名字，温柔中带点诗意。仿若窈窕女子，喊它时都要留意几分，多些温暖柔软才好。又仿佛看见一条溪，窈窕可人，有着婀娜身姿。溪面不宽，足够撑起两岸人家便可。溪水不急，足够人们涤净尘埃即可。除此之外，小巧精致些，反而更吻合山里人家的心意。

古时，因“林壑幽邃，山水融结，泉甘土肥，草木畅茂”，取名窈川。抬头望去，窈川处在一个狭长的山谷中，四周群山拱翠。自东和自南而来的两条溪流交汇于一处，写下一个大大的丫字。汇合后的溪叫做西溪。溪如其名，即便逢山逢岩拐上几道弯，仍不忘一个劲儿地往西去。比起支流，西溪似乎更大一些，但仍是小家碧玉般，风波浅浅。两岸屋舍缘溪而建，错落分布，三两座桥串通往来，一派安居乐业的田园风光。唐朝李泌以为：“发天然之奇状，寄幽人之雅怀，奚啻武陵之桃源也！”

遇到好山水，仿佛遇到知音。可以相看两不厌，可以促膝长谈，可以打开另一种人生。郑瑞遇见窈川，就是遇见了他的山水知音。 唐贞元十七年，大概也是一个晴好的春日，郑瑞来到这里。他见“崔嵬者、苍翠者、高下者，皆山之奇也”，见“行入林谷，其盘者、峙者、飞而鸣者，皆水之奇也”，又见“景趣阴翳，出于尘境”“引而回顾，恍如图画”。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那些得失成败，休戚荣辱，都无关紧要了，只想从此“弃城市喧嚣，适志林泉”。

郑瑞隐居窈川之后，好友陆贽、李泌相继来访。他们见“瑞居之源焉，憩焉，渔焉，樵焉”，羡慕之情溢于言表。他们把酒言欢，醉卧草堂，畅谈人生趣事。他们携手出游，踏遍周边的山山水水。山水画卷徐徐打开，陆贽见覆钟拥奇、兰屏积翠、金鹅落日，挥手写下《窈川八景诗》。“白云飞尽兰屏山”“海门推出明月来”“长河落尽苍烟空”，一个个胜景妙境，就这样在他的笔下开出花来。不知是好风景成就了好诗，还是好诗成就了好风景。只是，必定是这样超然世外的生活状态成就了这样的好意境。李泌写下《赠郑瑞迁居窈川记》，“予虽异地殊方，而今日之乐亦同此乐也”，在这里，他俗事皆抛，尽情快乐着挚友的快乐。“富哉山乎？美哉水乎？足以千万世子孙之居乎？”而这一连串的提问，大概亦只是无心之问。至于答案，早已了然。或者，时间已悄悄做出回答。

1200多年过去，我们追随他们的足迹走走停停。风景大抵相似，心境却莫名地柔软起来，一种惬意油然而生。午后，坐在一条长阶沿上。十几间木屋连成一排，像亲密的兄弟姐妹。大红灯笼高挂，有些门敞开，有些半掩，几分随意。迎面走来一位阿公，告诉我们一些故事。

阿公高个，清瘦，皮肤黝黑，脸上沟壑纵横，像他坎坷的人生。儿子两岁时，老婆狠心离开，另嫁他人。他一边拉扯孩子，一边挣钱养家，日子苦极。老婆再嫁后并不幸福，近年有一次身体不佳住院，他便带了儿子一同去探望。他说，毕竟为他生了儿子。也不恨，所有原因归结为当初家境“苦楚”。

他晚年得了绝症，并错过最佳治疗时期。他回了家，找了两种草药，煎服了一段日子，后去医院复查，竟全好了。一晃十多年过去，身体很不错。在安徽打工时，膝下无儿无女的老中医传他几个民间偏方，因此治好了许多人的顽疾，更多人慕名前来。他还救过两条命……

阿公今年74岁，身体康健。家中有98岁的老母亲，是村里的老寿星。儿孙孝顺。又指了指溪对面的三层小楼，说是他家。一副满足神情。

——帮了就好，不图回报的。

——心态一定要好，什么都不要放心上。

——什么都要吃，食物之间相生相克。

——要早起，面对初升的太阳，吐故纳新。

我们默默记下这些朴实的话语。起身离开，一脚跨入暖融融的阳光里。春意，似乎又明媚了几分。

这世间，总有一些事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