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看见了自己

作者：顾云霞  朗读者：周咏红

刘姥姥游大观园，逛了黛玉的潇湘馆、探春的秋爽斋、宝钗的蘅芜苑、妙玉的栊翠庵，怎么可以不去一趟贾宝玉的怡红院?

前面那几处都是尊贵小姐们的住所，宝玉是大观园中唯一的男性，又是个极品人物，不会像黛玉、妙玉那样对刘姥姥心存嫌恶，他常说“世法平等”，他有一颗包容的心。于是刘姥姥似乎明白了作者的用意，在怡红院就大胆放肆了一回。

要知道，在被贾府招待的日子里，刘姥姥四处小心，顾着体面，说话也要斟酌一番，于是她需要借酒放松一下自己。她喝了酒，闯进了宝玉的怡红院。

“只见一个老婆子也从外面迎着进来，刘姥姥诧异，心中恍惚：莫非是他亲家母？”你看，她第一回看见镜中的自己，因为从没见过自己的模样，才会对镜中人发问：你怎么来了？是哪位姑娘带你进来的？接着她又笑人家带了一头的花，她忘了那是王熙凤捉弄她的作品。她心想，没见过世面的人才会这么头上插满花呢。刘姥姥好歹出入过贾府，虽是村妇，但攀附过富贵人家，见过世面，身份地位就不一样了。她与平日平起平坐的亲家母相比，当然要高出一些，不会做出那些愚蠢的举止。

刘姥姥在镜子前像个孩子般跟“自己”对闹，手舞足蹈，当她去羞对方，却发现“老婆子的脸冰凉挺硬”，她吓了一跳。她终于明白，这极有可能就是传说中富贵人家才配拥有的穿衣镜，原来她羞的是自己。    

从前，在没有镜子的时候，没有庄稼人知道自己长什么模样，我想刘姥姥至多在洗衣时，打井水时，见过模糊的自己。但那是模糊的、不具体的，况且劳作之余，哪有闲情逸致研究水中的倒影。 好不容易活了大半辈子，终于看见了真面目，却认不出了。

这一段文字，作者颇为吝惜，短短不到一页，如果你反复看，会叫人鼻子酸。大观园里的人嘲笑她，她又把受到的嘲笑还给了自己。她终于在晚年，在大观园的怡红院，面临了生命的终极问题：我是谁？我长什么模样？

她没见过年轻时的自己，没见过中年时的自己，没见过自己最美的时候，为生计所迫，她根本无暇顾及美丑。

写到这里，作者适可而止，没有让刘姥姥继续研究下去，只让她触碰了开关，又走进了另一扇门。

刘姥姥照镜子，看似轻轻松松一笔，却像一面镜子，让我们也照了回自己。我们每个人，无非都是在生命历程中完成自我认知。刘姥姥只认得那是谁，而我们呢？或许更多考虑的是美不美，今天穿衣是否得体，甚至身材还有让人不满意的地方。又有谁会在镜子前想到，两百多年前的小说里，头一回照镜子的刘姥姥，何曾在乎过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