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栖云溪

作者：韩剑锋  朗读者：陆晖

安凤和牛头山的雾淞开始挂树的时候，云溪来了一对白鹤。

白鹤自小便在画中相识，称之为仙鹤。年画中最传统的国画就是 “松鹤图”。

一棵虬劲的老松或是几枝覆满鳞片的粗壮斜枝，几只形态各异、长颈长脚、顾盼生姿的白鹤，题款多为：松鹤长春、松鹤延年、松龄鹤寿之类。两个仙物珠联璧合即被寓意为人如松鹤般品格高洁，再配上一副“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的对联，喜庆吉祥，寓意极好。

云溪村发现仙鹤之踪后，村里多了些从各地赶来看仙鹤倩影的看客和拍仙鹤的摄影师。仙鹤不是白鹭，并非本地鸟类，如白鹭一般寻常。毕竟，能亲眼目睹仙鹤之神姿的人不多。

这些天一直关注着仙鹤。听说，那些观赏客为了能让仙鹤飞起来，走近了去赶，真是胡闹。也有一些无知的摄影师用无人机跟踪拍摄，万一伤了仙鹤怎么办？鹤非寻常物，岂能如此。若是经此骚扰一去不返，实在是一件憾事，辜负了宣平这一片大好的青山绿水。

几天之后，有关于白鹤的热度沉寂了一些。于是择一晴日，带上相机，驱车前往云溪村，看看白鹤是否还在，若在，亦能留下几个镜头。

车停云溪村口。远远地看见小学前面那片松林前，有摄影师架着三角架，架上安着长长的长焦镜头在守候。近看才知是旧相识，他常年拍摄野生鸟类。上前寒暄，才知他已守候多时，他给我看了前些天拍的一些有关仙鹤的图片，但今天，仙鹤并未出现在这片它日常觅食的区域。

向在田野里劳作的村民打听仙鹤的行踪，告知：如果仙鹤不在这，大概就是在附近一个湖边的最深处。我与故人一合计，决定转移阵地，前往湖水深处，或许可以捕捉到生动的画面。

上山，站在湖边的山岭，湖面尽在眼底。因冬季枯水期，已露出部分湖底。远远地看见两只白鹤神定气闲地在湖底沙地上迈步。一前一后，优雅如两位美人，镶嵌了一大块鲜红色的胸和前额，暗红色的长嘴和纤细的脚肢，黑色的羽端与通体的白色形成鲜明的反差，高挑的身姿，曼妙而轻盈，比白鹭高大许多。把它们全比作美女似乎也有些不妥，其实，它们应该是一对神仙眷侣。

我靠着松树，用手机的远焦镜头，这样能更近距离地观赏到它们的神态。它们时而优雅地走着；时而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似乎在等待着湖中的小鱼露头；时而弯曲着长长的项颈，把头扭到身后，梳理自己光滑油亮的羽毛；时而竖起高挑的身体，伸直细长的脖子四下张望；时而抬起右脚直立，张开翅膀，作展翅欲飞似的姿态。

山里松风阵阵，湖面悄然幽静。我们就这样远远地看着，按下快门，希望它们能走得离我们近些再近些，甚至期望可以看到它们起舞时的各种动作，但它们只是慢慢地踱着，全然不解我们的心思。很多美好的画面都需要时机和等待。等待之时，在鹤面前，关于鹤，有一些遐想，且把思绪拉远。

鹤立鸡群，显现出鹤的卓尔，闲云野鹤，又似乎点明了鹤的性情。白鹤整日逍遥自在，饥则啄食于溪涧，浮虫游鱼。饱则眠于树梢，听风观月。鹤与仙人们的关系密切，与文人雅士更有着不解之缘。仙鹤之身超凡脱俗，仙鹤之舞，更是绝伦，如国画大师在宣纸上律动的水墨交融，白色的身子是如雪的宣纸，黑色的端翅是浓墨的书法，那鹤顶的红，则是朱砂的红印。“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上碧霄。”带着文士的思绪向着九霄天空翱翔。

人活在红尘俗世，或为情所困，或为名所累，或为利所缚，怎么会没有欲望呢？有欲就有求，求而不得便心生烦恼。寻思古代，有思想有境界的高妙之人，常有欲避俗事缠身者，不慕闲云，便羡野鹤。知求而不得，索性“闲云野鹤寄此生”，或踏遍山水，或归隐一隅，不过是看破一切，对生活的重新选择。

唐代浪漫主义大诗人李白，为寻雍道士，步深山，入古道，听流泉，游历山川而倾怀，手揽明月而纵酒，仰天狂歌。看见白鹤在松梢上安然而眠，情不自禁按剑吟出“花暖青牛卧，松高白鹤眠。”的诗句，李白想学仙鹤做个人间逍遥客，但内心所向，终非是白鹤，只是爱其高逸与自在。“孤云将野鹤，岂是人间住，”不住人间，纷纷乱乱自然渐行渐远，然而，他终究还是入皇宫，做了一个人间客。

想起林逋隐居杭州孤山之时，写诗绘画，终生未娶，人称梅妻鹤子。不求闻达于世，只求一山一湖一梅一鹤，简朴度日。死后，所留之物，不过一端砚、一玉簪。内心素简如此，其中多少心灰意冷，已无从追寻。人这一生啊，许多事都是无可奈何花落去。凡人皆羡慕白鹤的逍遥自在，而有白鹤之心者能有几人？

世上多少事，终是黄昏日落人已暮。太阳西沉，站在岭上，山风渐渐变得凛冽。从千年之前的思绪回到眼前，白鹤已远远地停在湖边的一棵松树梢，临风而立，偶尔鱼跃水面，响起叮咚之声，四周暮色苍茫。

待到月上枝头时，白鹤要没于寂静黑暗之中，我不如趁着夕光早些回家。朋友说：最好的保护就是不打扰，我不再打扰白鹤的清梦，回归到我自己的夜晚，也让仙鹤回到仙鹤的夜晚，愿它们能从过客变为居民，让我们各自安心，和谐共处，所有自然的声音，听见都是大地黑夜的心跳。

夜里梦见，日落西山。一群白鹤从窗外飞过，翩翩然飞翔于松顶，舞蹈于云溪畈，觅食于湖边草地，引颈长唳，振翅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