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金华客户端1月2日消息

请求

作者丨周曼君

这是四十多年来，母亲第一次请求她。

下班前母亲打来电话要她一家回娘家吃个晚饭。今晚的家常饭与以往不同，像那些她推脱不了的饭局，并且今晚她在餐桌上的一言一行要比饭局更慎重，因为作为女儿的她不得不考虑母亲的感受。暂时想不出什么得体的方法，于是她借口单位有事回绝了今晚的聚餐。

那是母亲的表妹，自己的阿姨，与母亲来往了五六十年。表阿姨介绍来了一个自己租客的孩子，外来务工人员，没有社保，不符合入学要求。

暑假时她为了校园建设的事到处奔波，新生入学的前两周总是最难熬的。今天上午表阿姨的这位租客特地把孩子带到学校，她抽空见了见这个孩子。小男孩很懂礼貌，见了面就向她问好，她与孩子的母亲在走廊上谈话，小男孩安静地坐在篮球场旁的读书长廊悄悄地阅读。

临走时小男孩兴奋地对她说：“老师！学校门口那个水缸里的荷花已经长到荷叶上来啦，它会像池塘里的荷花一样开花吗？”“会的，过几天你就能来看啦。”男孩的母亲摸着儿子的头朝她笑了笑，她没有办法做出承诺，只能冲着孩子微笑。

“囡，这是你阿姨拿来的土鸡蛋和菜籽油，很好的，自家的。”

正吃着晚饭，母亲就已拿着些“土货”到她家来了。红色的塑料袋盛着“必胜”的决心，那桶油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菜挺多的，这个熟牛肉哪买的？”

“就这个菜场西边最里面的那个摊位。”

她漫不经心地回答着，母亲竟然没有问起她没在单位加班的事。

“喝点白酒吧，菜很多。”她边说边朝厨房走去。

“不，今天不喝，我吃过了。”

母亲突然移开凳子站了起来，朝着她摆摆手。

她怔住了，以往母亲也是吃过了晚饭才来她家，但这是母亲第一次郑重地拒绝了自己的邀请，正如自己将要拒绝母亲的第一次请求。

“我坐一下就走，还要回去洗碗。”

母亲看着桌上的鸡蛋，偷偷瞄了自己一眼。自从母亲在家人的劝说下放弃在社区扫地的活，本来就住得不远的她，与母亲的来往更密切了，母亲说话却越来越小心了。她常在自己的女儿面前忆苦思甜，可是自己的母亲多年来从未主动在晚辈面前提起曾经的不易，从未诉说过独自一人把四个孩子拉扯大的辛酸。

现在这个母亲在她引以为傲的女儿面前准备提出一个别的学校的领导稍微“开门”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你应该见过你阿姨说来的那个孩子了吧？今天晚上他也来了，挺乖的，很会叫人，听你阿姨说他脑子也好，以前在老家读书，现在和他爸爸妈妈一起过来了，他还和我说很喜欢你们学校，听他说还有地方可以看书……”

她轻轻咳了一声。

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母亲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她觉得自己得说些什么，对小男孩的喜爱？不得不那样做的理由？说些安抚母亲的话？

“再看吧。”

话到嘴边却变成三个字。

“好勒”，母亲的眼睛亮了起来，“那……那你再看看啊，自从你当了校长，你舅舅，你阿姨都很自豪，我叫他们别到外面乱说……”

“妈，我知道啦。”

“哦！知道就好，知道就好！我也算把话带到了。”母亲松了一口气，“那你们吃吧！这些东西是你阿姨带给你们的，我先回去了。”母亲站起来，朝茶几旁的垃圾桶瞧了瞧，没有满，走了。

“妈，这个小孩的情况和你之前拒绝的都差不多吧？我觉得即便是外婆来说，也不该答应呢。”女儿边嚼着牛肉边说。

是啊，这个连她十岁不到的女儿都明白的道理，要是母亲也能明白那该多好。

当晚她收到了那位租客一万元的微信转账，她小心翼翼地退出对话框，唯恐不小心点了“确认收款”。她拿出通讯录，给可能接受这个孩子的学校挨个打电话了解情况。

“囡，今晚来吃馄饨。”

两天后她再次接到母亲的电话，吃馄饨意味着晚饭只有自家的兄弟姐妹。

她已想好了所有要对母亲说的话：如果开了这个口子就会有更多不符合条件的家庭有借口入学，如果这次母亲为别人开口成功了以后就会有更多的“租客”，学校在一个小镇上，这样的事极易被一传十，十传百……

然而母亲却什么也没有问，她和往常一样招呼着所有人：侄女要辣椒，丈夫要蒜，妹妹喜欢吃捞起来的饺子，女儿要醋不要葱……

“妈把阿姨给她的两千块钱还回去了，还买了箱牛奶和一壶油给阿姨送了去。”离开母亲家后弟弟对她说。

母亲什么都没说。

“妈说她不想你为难，这本来也不对。”

夜深了，她躺在床上，眼前浮现出那个孩子的天真好奇的模样。

“他一定能在别的学校看到别的荷花。”她幸福地想。

朗读者：吴昊

播出时间：FM104.4金华之声周一到周五16: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