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水井涌清泉
作者:胡海燕 朗读者:凤霞
一口井可以活很久,久到记不清岁数。人们会这样告诉下一代:我爷爷打的。我爷爷的爷爷打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打的。后来,这种解释的方式变得像绕口令,谁都记不清是几代爷爷了。于是说,是我祖上留下来的。现在,我们叫它“宋代水井”。
宋代,确实过去很久了。按此推算,水井大致八百岁,或者多一点,或者少一点,有时连它自己也糊涂,讲不清具体岁数。但凡事物上了岁数,岁数就没那么重要了,多几岁少几岁不过眨眼间。不像我们,几年时间占去人生大半,随意不得。时间一长,人们忘了它的来处,那些口耳相传的故事只有少数人知晓了。相传,水井被妖龙占据,不但不出好水,还惊吓百姓。高二娘娘获悉后,派龙女降服妖龙,永镇水井。从此,此井出水清冽,永不干涸,成为榉溪早期唯一的饮用水源。人们叫它“龙女井”。
一条石子小巷向前伸展着,突然间有了岔路,拐向一户人家的后门,水井就在这后门口拦了去路,仿佛要求经过的人留下些什么。它又像故意放低身段,井口那么低,似与地面持平,却还要矮那么几分,如硬生生地被摁进土里去,一汪黑压压的水填充着井口。待我们走得足够近时,才发现灰尘簌簌地往黝黑的水幕上落,泛起一丝涟漪,仿若展开一丝不明显的笑容。再把身子往前探些,井中便出现一个一样的自己,喜怒哀乐写在水面上。过去的时间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经过,在这里照过自己。那些形形色色的脸,一张张都印在平静的水面上,随着深沉的水晃动几下就不见了。和它说个话吧。可不管我们说什么,它都沉默不语,一股脑儿收进深渊般的水底去了。
也许,当初不是这般模样。那时候,它是一村的焦点,所有人的目光流露出水汪汪的喜悦和希望。自它在这片土地上扎下根,这个远道而来的孔姓家族便坚定自己的信念,对这里爱得深沉。它从地面长出来,长得高高在上,坚硬的青石齐整整地围着井口,棱角分明。我们一次次把水桶抛入水中,用粗糙的布绳、麻绳、塑料绳一头绑住水桶,一头贴在井口一遍又一遍地磨砺它。有时也用一根带钩子的竹竿勾住水桶扔进井里去,“啪”的一声,水桶打在水面上发出响亮的声音,仿佛两个人见面热情地打了个招呼。水桶欠着身子,慢慢地吃了水,慢慢下沉,竹竿用力地点了一下水桶,水桶便加快吃水,差不多吃饱了,要下沉了,竹竿又一把勾住水桶上的把手,刷的一下拉出水面。水桶里的水满当当的,一边往上升,一边摇摇晃晃地洒出一些,落雨似的落回井里去,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每个时代都有自己不同的取水方式,有自己的烟火日常。就这样一代又一代过去,井口被磨平了,连同曾经的骄傲。它越活越低,身子不住地往下沉,直到尘埃里去。与它一样的,还有很多事物,古桥、古街、古宅、古道,纵然仗着一个“古”字,古老地存在着,也终究抵不过岁月的风起云涌,一桩桩一件件都被抚平了。也许尚能留下些什么,也不过是越来越粗糙的躯壳罢了。
几块笨重的石板粗鲁地盖住井口,我使劲儿搬了几次仍是纹丝不动。人们已经遗忘了当初每一个从井口开始的清晨。那些清晨,冬暖夏凉,人声热闹。人们从这里开始一日三餐,柴米油盐。他们汲着拖鞋挂了毛巾来,挑了两只大水桶来,抱了衣裳被面来,端了锅碗瓢盆来,还有一肚子的家长里短……有一天,大家担心那个张得方方的大口会吞下不该吞的事物,比如自由惯了的鸡鸭猫狗,或者慕名前来的游客。他们太好奇这里的风物,总喜欢到处乱逛。于是,他们找来石板封上,仿佛下定决心要封存这一井仍然清冽的水,连同封存曾经那段热闹闹的生活。
有人想为它争辩什么,在旁边的石阶上挂出一块木头牌子,上书“宋代水井”。原色的木头,仿宋体毛笔字,崭新崭新的。头一回到达这里,瞧见这四个字,便四下寻找,好一阵子方才发现就在我们脚下两三米,隔着厚重的石板,清泉暗涌。人们想用一个朝代来标榜和挽留它存在世间的意义。而对于一口水井来说,有人来打水才是它最大的意义。
来源:金华广电融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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