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英昌

李英昌，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婺城区作家协会主席。作品散见于《诗刊》、《诗歌月刊》、《北方文学》、《星火》等刊物，作品曾入选诗刊社编选的《中国诗歌年选》、浙江省作协编选的《浙江诗典》等选本，出版个人诗集《占星家与鹿》、散文集《芦墟笔记》。

老街不会消失，老街藏在人们的脚下；茶馆不会消失，茶馆藏在人们的唇边。

好多年过去了，码头上说书的人已经老成了一棵驼背的树，他手中的惊堂木也哑成了老街屋角无声的砖头。当年被惊堂木吓走瞌睡虫的孩子，擦了一下眼睛，便惊讶地发现码头已被楼房，街道，广告招牌打扮成另一个人。失去线索的人，盯着眼前晃来晃去的人影，突然，他发现那年一起听书的老人。老人已经换下了破烂的衣服，但他的衣襟上还留着被火烫焦的一角。当年，说书的讲到薛刚把太子打死，抽旱烟的大爷惊得手一抖，没有压实的烟丝掉下来，在桌上翻了个身，在他的衣襟上咬了一个洞。

他缓慢地往前走，像一条在平原上松懈了的河流，在寻找时光的痕迹。老街还在那里，茶馆的门开着，里面被客人摩挲过的桌椅发出隐约的红光，如同被灰尘包裹的宝器。挑一个靠墙的位置坐下来，三角钱一杯茶，唯有这便宜的茶水的色泽，能配得上这茶馆里木器的暗红。茶馆进深不过五六米，桌子不过五六张，却给人幽深的感觉。背后是街道，面前是墙壁和墙壁背后隐藏的无数日子。用一口口略显苦涩的茶，清洗嘴里的异味，直到舌头又浸入了那条河。我品到水草的微腥，茅根的清香，天光的纷乱，石头的安宁。

三三两两的人影从时光的缝隙中钻出来，他们都是在这里喝了几百年茶的老客了。整天在这里下象棋的老人记得，现在五十来岁的老板娘也曾年轻过。他细细嚼着喝进嘴里的苦涩的茶叶，老人想着那根被风摇动的竹子，摇着摇着，竹子便成了一个姑娘。那时他还年轻，还抓得住蛇一般倔强的竹篙，撑得动船。一口就是一碗茶，敲着桌子唤添水的姑娘。竹子一般摇着的姑娘摇来了，又摇走了。他每次付茶钱都要捏一下姑娘的手，直到和姑娘一起变老。老人年轻时贩过茶叶，贩过辣椒，老人有祖传的精明的头脑。临走时，他又轻轻捏了一下老板娘的手，这是第三千次了，他嘴里的茶渣只剩下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