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英老家
作者:应春柳 朗读者:王雅萱
我老家在芝英一村后街(古麓街2号)。这里有儿时的同伴陪着我一起长大,也有街坊邻居看着我慢慢成长。如今街坊邻里有些已经离开人世,儿时的同伴有些去了城里,也有些远走他乡,只有这古镇里的老街依旧,却已不复当年模样。
那时镇上的房子错落有致、青砖黛瓦,马头墙鳞次栉比,每走几步就有一个祠堂。而路面窄窄的,不过三五米宽,中间是一条条长长的石板沿着鹅卵石并肩蜿蜒铺开的老街、古巷。街坊两边一道木门就是一户人家,出入家门时必然听得木门“吱呀”一声响。家门口常搁着几块小石板,那是纳凉休憩用的。一到下雨天,条石板和鹅卵石铺就的路就显得油乌发亮,滴滴答答的雨水顺着屋檐角流下,而沿着墙角窄窄的排水沟就成了一条“小河”。雨停了,和小伙伴们折几只小纸船放在“河里”,看它顺着水势缓缓前行,搁浅的时候,用小嘴吹几口气,或用手轻轻碰一下,纸船便继续航行。
我家的老房子是旧时大户人家的三合院,院子左右两边各一堵墙隔开城了三个独立的空间,供三户人家居住。我家是三合院中间的两间头,所以院中那四五平米的小天井就我家独享了。为晾晒方便,父亲在小天井上架起一个八仙桌大小的阳台,这样天井一半露天一半被阳台遮盖,下雪时,阳台上就象盖了条厚厚的棉被。上阳台得凭借两脚梯,放几盆花花草草点缀,显得满院生机。元宵节的时候,登上阳台避开拥挤的人群,可以把街上迎龙灯队伍一览无余。
阳台下的角落有一个鸡舍,鸡舍上搁了个鸡窝。阿嫲养的母鸡就是自个儿飞到这个鸡窝上下蛋的。母鸡每次下完蛋后就趾高气扬地咯咯哒,咯咯哒。有一次,我心生好奇,爬到两脚梯上,静候母鸡下蛋。母鸡下蛋前通常会蹲在鸡窝里一时半会儿,当它缓缓站起,鸡冠涨得通红通红,发出轻轻的咯咯声,再继续蹲下,如此反复一两次后,只见鸡脖上的毛羽耸起,鸡翅微微撑开,鸡屁股上的毛羽也如扇子般展开,“咕嘟”一颗椭圆的新鲜蛋在撅着的鸡屁眼下稳稳地落在鸡窝的稻草上。母鸡便蹭地跳下,仰起脖子扯开嗓门:咯咯哒、咯咯哒……阿嫲就抓了把谷子过来,撒在院子里,犒劳辛苦的母鸡。
我家门槛旁有一个小小的狗洞,爱犬阿黄就是趴在狗洞里留着半截身子探出头来看家护院的,每次有陌生人路过便狂吠不止。
我家后门是一块匾额做的,刻有“进士”两字,正对着一栋三层楼,结构呈回字形,里面住着七八户人家。三层楼和我家的后门隔着一条长不过二十来米的小弄堂,大人门若是伸开手臂就能触到两边的墙壁。
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在这条小弄堂里玩耍的游戏是瞎子摸象,一人用布条或红领巾折叠起来蒙住双眼,张开双手,忽左忽右,从弄堂的这头摸索到那头,其他小伙伴则左躲右闪,不是趴在地上,就紧贴墙壁,若不小心被逮住了,在蒙眼人的双臂紧抱中是大气不敢出的,因为还猜被抓者是谁才算胜利。小伙伴要是被蒙眼人的双手摸索一通后,被挠痒得不小心“扑哧”笑出声来,那就不打自招了,两人角色互换,游戏重新开始;若猜不中,他只得放了手中的“猎物”重来。再有就是捉迷藏,每次游戏结束后,孩子们的头上不是顶着几根稻草就是拉着一团蜘蛛网,再不脸上、衣服上粘着黑不拉叽的灰尘,权当给屋内犄角旮旯搞了一次卫生。
最有意思的是夏天。我家屋后的弄堂里凉风习习,除了正午时分,其他时间不见阳光,很阴凉。弄堂里的墙壁青砖垒砌,墙上常常会“长”出很多白色的粉末状的东西,我们把它叫做硝。若拿张卡,把它轻轻刮下,收集起来,用火点着会“哧”一声燃起,一团白烟冒了出来。
弄堂里的蚂蚁也是我的好玩伴。把拍死的苍蝇放在墙角,那是蚂蚁必经的地方。一只小蚂蚁过来,用触角轻碰蝇尸,判断是可食之物后,立刻掉头飞奔回蚁巢,若是迎面碰上同伴,彼此挥动前额的触角奔走相告。我们嘴里则唱着引蚂蚁出巢的儿歌:“蚂蚁窝,蚂蚁娘,呼娘唤爹来抬床……”。不一会儿,蚁巢洞口就爬出整齐有序的蚂蚁来,队伍声势浩大。我可以蹲在那消磨上大半天,看这些勤奋的小生灵是如何齐心协力把美食抬回蚁窝的,站起来的时候,膝盖一时半会还直不起来。
月朗星稀夏夜,住在三层楼里有个叫应章求的大叔,他常常坐在那条弄堂里给我们讲妖魔鬼怪的故事,吓得我回家都不敢熄灯。虽然每次听后心惊胆战,可是第二天照旧坐在他边上听得最认真的还是我们几个小伙伴。
我小学一到二年级在天房就读,三年级才去培英校区。
芝英小学有两个校区,一个是天房校区,在七村。天房校区实则是两个祠堂——褒功祠堂和思文公祠。这两个祠堂又被一个偌大的簟基上下隔开,一到初夏、深秋的时候,簟基上晒满了麦子和谷子。这个簟基平常是我们上体育课的场地,若是下雨天,这堂体育课就只能在祠堂内的大厅上了。过完年开学时,教室外滴答滴答下着雨,上课了,教室里传来朗朗读书声:滴答滴答下雨啦,种子说:“下吧下吧,我要发芽。”麦苗说:“下吧下吧,我要长大……”滴答滴答下雨啦!我就是在祠堂里的教室,从窗外屋檐下的雨帘,认识了春天。
去上学的时候,方口塘沿是我必经之路。
冬天,早晨的方口塘上常常水汽氤氲,看到对岸宛若海市蜃楼。天寒地冻的时候,塘里结着厚厚的冰,常有小孩在上面滑冰玩耍。下雪后,融化了的雪水沿着屋檐、瓦片滴下,在寒夜里结成了一条条的冰凌。孩子们拿起竹竿子使劲敲打,冰凌落下便断了,捡起往嘴里塞,吮吸几下,过一过夏天吃冰棍的瘾,虽然没什么味道,却也津津有味。卖豆腐花的“树金白糖”老伯就是住在方口塘边上,每到集市,他就要挑着一桶热气腾腾的豆腐花到正街(半面街)口去。几分一碗的豆腐花是那时不可多得的美食,“树金白糖”时不时拉起挂在脖子上挂的毛巾擦汗。
方口塘边上有一口井,夏凉冬暖的井水是远近居民的饮用水。再过去有一座小宗祠堂,至今保存完好。芝英以前大大小小的祠堂有百来座,如今剩下只有五十来座了。祠堂内雕梁画栋古朴而厚重,没有上过油漆的栋梁泛着淡淡的木本色,天井青苔斑驳。在晴天的堂院,阳光会斜斜地泻进来,照在阶沿上、柱子上、也落在了天井上;雨天,天井上的屋檐滴滴答答的落下雨水;下雪了,天井上便会盖上一条方方的“厚棉被”。祠堂在以前有多种用途,除了“崇宗祀祖”之用外,各房子孙有办理婚、丧、寿、喜等事时,祠堂以作活动之用。另外,族亲们有时为了商议族内的重要事务,也把祠堂作为会聚场所。而在我们那个年代,祠堂又成为了学校、粮仓、政府办公场所,再到后来成了厂房,而今的祠堂只是作为古迹让人瞻观了。
三年级开始,去了培英校区就读。学校北面隔着一条小弄堂就是应祖锡的故居(光绪十四年戊子科举人,清末外交官)。那里还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鱼虾自由欢畅。
我初中就离开芝英去了县城,家里的老宅也早已易主。但那道弄堂,那条街依旧,一路的街景,只是有些已经改造得面目全非,木门改成了哗啦啦作响的铁卷门、冰冷而坚硬的防盗门,青砖垒砌的墙壁被水泥涂抹,少了质朴的味道。坐在街边的老伯、大爷,还有在家门口聊着家长里短的妇人、戴着老花眼镜做着针线活的老奶奶……这里我已找不回当年的人了,即使偶尔碰到以前的街坊邻居也随着岁月增长而苍老得不敢相认,芝英老家已不复当年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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