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剪影

作者：红朵  朗读者：阿胖（高双乐）

想起了我那辆绿色的自行车，现在它就静静地躺在车库里，直到铁锈一层层剥落油漆。当年，我骑着它穿过南苑那边的大街小巷，绿树从我身边一一掠过。那也是我的青春年华，突然地深陷在时光里，一去不复返。

为了女儿的未来，我们从原本宽敞明亮的新房搬到南苑只有四十几平的小房子，当然就显得格外局促了。六层富有年代感的楼梯，水泥台阶不知遭受了多少风雨，栏杆说不清是什么颜色，细细的一根根杆子上面结着厚厚的铁锈。有时，我会站在狭长的楼道上，眺望着四角天空。房间内也是阴暗的，带着时间陈腐的气味，有时蟑螂会冷不丁地乱窜，吓得我尖叫连连。局促的一室一厅，逼迫着我们不得不精简再精简，才能勉强生活下去。可是楼梯下是另外一个世界，绿树参天，蓊蓊郁郁，枝桠间甚至密得不留缝隙。树底下还有各色花草，南苑，俨然是城市中的森林氧吧。

当年，我曾细细探究过南苑小区里大大小小的树，树的品种不可谓不多，恐怕在别的小区里也难以找到这样齐全的种类。小区的花四季不断，有迎春玉兰海棠石榴桃花梨花梅等等，最多的是桂花。人们总爱跑到南山去寻觅桂花香，殊不知在这城市热闹的所在，有一处不小的树林，林子里的桂树华盖亭亭，一到八月则繁星点点。“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海棠树在幼儿园的一角，高大婆娑，在春日里一簇簇轻柔的粉色花坠在黑色枝头上，让人和古人一样心生爱怜。我也常在下班以后绕过去，以便借着人家窗子里漏出的一点灯光看看这些娇俏的红颜。

楼下有一棵玉兰花树，一直长一直长，原先在二楼的，后来竟蹿到了我们四楼的窗口。花开时，一盏盏花灯浮在枝头，有的像伶人伸出的纤纤玉指，有的似即将远行的小舟。花开极短，有时一夜之间，大片的花瓣便落了一地。不过几日，枝头便已绽出点点新绿，让你来不及细细驻足流连，花叶就如此急急翻覆更新。

听说已经修建了停车场，原先满是树的小区已经大变样了，破旧的房子外墙变得簇新，那些我心心念念的树们大概也被连根拔起，弃之如敝履了。

小区就在南苑小学对面。倘若我的自行车出现了一点小毛病，那也不需愁的，在小学旁边就有两个相隔不远的修车摊。打气五角钱，补轮胎要费一些，大概三元五元。那两个摊位我都曾光顾。一位是六十岁左右的老人，夏天穿着一件汗衫，很精干的样子，他干活时总有人过来说话。我便在一旁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补轮胎时，他便把我的自行车翻过来，两个轮子朝天，撕拉一下，拉出红色的薄薄的内胎，“喏，这里漏气了！”他把这个软软的内胎放到装着水的脸盆里，一处一处查看。等到水泡冒起，他就把内胎拎起来，指给我看。我嗯啊着，他又拿起锉刀，把破损处搓平，再细细地补上一块红色的皮……

倘若穿的鞋子不舒服了，也会有人修理的。小学后面还支着一个不起眼的修鞋摊位。鞋摊用一顶遮阳伞撑着，补鞋的老人一脸风霜，他的手掌上有不少老茧。那里通常堆着不少鞋子，我的皮鞋曾经拿去钉过一次鞋掌，后来鞋子多得很，哪里还会再拿去修补。想来补鞋的生意就是这样没落的。

南苑小学后面是高畈路，一到傍晚就热闹得很。两边的房子虽然年代久远，破破烂烂的，却是寸土寸金之地，有名的金华煲庄便云集于此。若有客来，我们也总把客人领到煲庄去。一张大圆桌，中间挖了一个圆圆的洞，放置着热气腾腾的火锅，食客们吃得津津有味。华灯初上时，一家家煲庄便在空地上支起了大而红的遮阳，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这条街是有名的美食街，全国各地的美食大概都能觅到，湖南臭豆腐、菠萝炒饭、新疆羊肉串、金华馄饨……有时我们懒得做饭，就到街头来寻觅美味，改善一下口味。我和女儿经常吃麻辣烫，自己拿个小篮子挑几样配菜和面食，交给老板娘即可。老板娘用一个勺子把这些配料和米线放到汤里，几分钟就熟了。一大碗麻辣烫吃得我们肚子圆滚滚的。有时，我们也喜欢来一小碗煎豆腐，摊主用个小铲子把豆腐摊在锅里，煎得两面金黄，然后又撒上调料和葱花，又香又辣，真是人间至味。此外，还有金华粥铺、煎饼粿子、卤鸭头，不用走完一条街，你就能大快朵颐，剩下的美食，一次肯定是消化不了的，只能暗自思忖非下次再来不可。

整条街都洋溢着烟火气，卖羊肉串的新疆小伙子干脆把整只羊血淋淋地挂在街头，意味着“现烤现杀”。每天总有几只羊进入食客的肚子。羊被开膛剖肚，令人无法直视。倒是他们的小孩子特别漂亮，葡萄一样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仍旧穿着民族服饰，也不怕人，在羊肉摊左右跑来跑去。我穿行在这样的街巷，感受着热腾腾的气息，似乎一切的快意都氤氲在这遍地的美食之中了。“民以食为天”，一条小巷子，因而远近闻名。

小巷子边上还有几个开锁摊，他们常聚在一处，有时也会有修钟表的夹杂其间 。我的手表在那里换过几次电池，也因为忘记带钥匙叫过几次开锁师傅。他们好像是我们生活这块布料上的一小块布片，哪里破了，便为我们熨帖地缝缝补补，生活这条路便由此得以畅行。

这条街现在已经和其他街道没什么异样了，我偶尔还会回去怀旧一番，但原先的热闹的吆喝声再也不曾听闻。当然，污水横流、满地垃圾的路面也在城市化进程中变得光鲜亮丽。我们走过这条街，再也不会被凌乱的摊位所阻挡，一家家店铺干净整洁，透着都市的时尚气息。那些小手工业者随着年岁增长，大概早已远离了辛劳而微薄的工作，或者缺少传承，无人问津，像一朵朵绚丽的花一样萎缩枯萎，湮灭在时间的长河里。

我好像再也找不回当年的感觉了，在小区里漫无目的地走，到处都也已大变样，外墙粉饬一新，原先是小树林的地方改造成停车场，车辆井然有序地排排静默着。我们一家子生活过的痕迹，在时间的车辙下烟消云散。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轻轨上的小火车飞速来去，奏响了城际之间欢乐的乐曲，如此生机勃勃，不是吗？只是我有时会看着硕大的落日怔忡，在快而又快的弹指一挥间，那些遗留在罅隙里的剪影总是挥之不去。或许，我可以称之为“乡愁”，虽然这只是在城市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