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日色
作者:胡海燕 朗读者:王伟超/吴姝隽
它的避世显而易见,即使前些年来过一次,不跟随导航还是找不着进山的路。山外世界日新月异,入山的路口也顺带着被改变一些。道路加宽不少,新鲜的水泥与旧的衔接接一处,严丝合缝却区分明显。山谷深幽,路曲盘旋,导航提示:向右,向左,稍向右,向左、向右……颇有些绕口令的感觉。看了地图,我们不约而同笑了。那样的公路,肠子一般,数不清几道回肠,怕是不多见。
绕上一座又一座山头,远远望见对面的竹海之中,梯田之上,便是此次慕名而来的村子了。说到名气,是真有一些的。像这样曾经名不经传、鲜为人知的小山村,现在总是翻身过来,被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喜欢,甚至执着追寻,是所谓的"酒香不怕巷子深"。它在太多的"色友"、"驴友"以及"过客"的朋友圈中流行,常常被冠以"处女地"、"世外桃源"、"香格里拉"之类的美名,一次又一次地撩拨众人前往的欲望。于是,人们像鸟儿一样,呼啦啦地来,呼啦啦地去。
它叫下长田,名字有些特别。按字面理解,可以解释为村子下方有一块长长的田地,或是希望贫瘠的大山下有一块令人满足的田地,可种玉米水稻,也长蔬菜瓜果。过去自给自足的岁月里,奉土地为衣食父母,一村人的美好愿景一览无余。又或者都不是,给事物取名随心所欲者居多,只是想叫它为下长田便叫下长田了。而如今读来,这是好听的名字,清新脱俗,在久远的素朴中藏有浪漫的田园诗意,颇有几分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意味。也许,土地本身就是最滋养诗句的地方吧。
村子小极,可说袖珍,几十座一色的房子,梯田式错落而上,黄金泥夯实的土墙,墨黑的瓦片,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普遍的模样,或者是更早前,老气横秋的。它像嵌在旧照片里,色泽暗淡。或者睡在旧时光里,懒洋洋的,任世界日日风云变幻,却守着老样子一成不变。即使也有过大修小补,还是离不开原来的样子,旧的旧着,新的跟着旧着。
下长田的存在颇有些遗世独立的况味。它安静地站在广袤的天空之下,连绵的群山之中,除了进村的路,没有多少伏笔,仿佛突然从土地中长出来的,又像一直都在着,在时光里站成永恒。此时,如果要讨论隐居的问题,应该是小隐隐于市,大隐隐于这样的山野。什么声响都没了,遇见的五个人、三只狗、九只鸡、一头牛,缓缓地做着慢动作,不发出一点儿声响。但实在过于安静了,所有声响又赤裸裸地浮现出来,山涧中清泉的淙淙声,微风掠过树梢的呼呼声,母鸡偶尔的咯咯声,老黄狗漫不经心的轻吠声,小牛犊沙沙的咀嚼声,我们的脚步声、交谈声、笑声,甚至连呼吸都无限制地膨胀起来,占领山中全部。
遇见的几个人,都是上了年纪的,六七十岁,或者更大些。人一旦上了年纪就看不出年纪。他们或踱于小巷,或闲坐门口,或看山看水,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他们与踱过来的另一个老人用我们听不太懂的方言打招呼:"吃过没?干嘛去?"于是整个村子都响起了他们的回声:"吃过——没?干嘛——去?"也和我们这些外来的不速之客攀谈,用生硬地普通话说:"你——好!"面容慈祥,挂满真诚的笑容。许多时候,打破沉默和距离的方法只需这样问候一声。我们很高兴,回一声:"您好!"而后,我们继续走动,他们继续无所事事,似乎闲散就是每一日最主要的生活内容。就像格非在《望春风》里说:"原先急速飞逝的时间,突然放慢了它的脚步。每一天都变得像一整年那么漫长。就像置身于台风的风眼之中,周遭喧嚣的世界仿佛与我们全然无关,一种绵长而迟滞的寂静,日复一日地把我们淹没"。
在这样"绵长而迟滞"的寂静中,我们遇见了更为真实的自己。此时,可以认真地与自己做一番对话。李叔同说:"人的追求分为三个层面: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最后是灵魂生活。"曾经,我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将自己日复一日的工作、学习、生活、旅行与所谓的追求对号入座,也终究不能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已然得到很多,却仍然想得到更多。我也很想问一问守着大山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的人们,他们追求的又是什么,是物质,精神,还是灵魂?也许他们无从选择,并且会觉得我傻得可爱:"就过日子呗,哪有那么多追求的?"有些时候,没有追求才是真正的追求,不做选择才是真正的选择。而我们,终其一生,折腾到底也不过如此,却是枉费一生的修为才能明了。世间事,太多时候只是一个圆吧。起点即终点。
面对这样的村子,包容我们的是一种无法言传的亲切。这份亲切源自熟悉的场景,相似的味道,或者是记忆中根深蒂固的情愫。我记得许多年前我也住这样的村子,村子里的阿公阿婆也常常这样 "无所事事",闲得"骨头都长出苔藓" 。不过那似乎是太遥远的事情了。现在再见这样的情景,会追忆,会恍惚,会以为误入"桃花深处",却终究能让自己恰如其分地吻合大自然的心意:"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来源:金华广电融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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