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金华客户端11月17日消息
李渔醉蟹
作者:潘江涛 朗读者:张迎东
不是吃客,偏有吃福。这不,在木樨飘香的秋夜,有幸收到朋友发来的快递。启封一瞧,细麻捆扎的8只螃蟹,雌雄捉对,眼凸嘴吐,活灵活现。
“一腹金相玉质,两螯明月秋江。”秋夜吃螃蟹,是清欢,也是清福。但是,晚饭之后竟无半点食欲。
螃蟹清蒸,蒸的是新鲜。等到明天,还能这般鲜活吗?急中生智,连忙给擅长厨艺的王师傅去电,请他帮忙腌制李渔醉蟹。
李渔醉蟹是我的创意。李渔是兰溪乡贤,螃蟹又产自兰江, 腌制李渔醉蟹得天独厚。
蟹乃时令活物,季节一过,踪影全无。李渔是出了名的“蟹痴”,对宝贵的吃蟹时节一日也不愿荒废,据说一顿能吃掉二三十只螃蟹。“自初出之日始,至告竣之日止,未尝虚负一日,缺陷一时。”(《闲情偶寄》,下同)
李渔讲究品质生活,夏末秋初,蟹未出水,便早早地谋划两件事:一是拼命存钱。家人见了,都笑他“以蟹为命”,李渔亦就把购蟹之钱叫做“买命钱”;二是洗瓮酿酒。他说:“虑其易尽而难继,又命家人涤瓮酿酒以备糟之醉之之用。糟名‘蟹糟’,酒名‘酒酿’,瓮名‘蟹甓’。向有一婢勤于事蟹,即易其名为‘蟹奴’。”
吃蟹吃到这个分上,恐怕也是绝无仅有,难怪“蟹痴”李渔还有“蟹仙”之名。不过,我感兴趣的,还是他的“糟之醉之”。
“醉”哉,为酒所酣;而“糟”,即酿酒后剩余的残渣,俗称酒糟,貌似无用,一经“蟹奴”之手,也能化糟粕为神奇——糟蟹,色香味俱全。但归根结底,还是一个“醉”字。
酒,外柔内刚;蟹,外刚内柔。醉蟹,柔中有刚,刚中带柔,实乃江南菜系中的妖娆之作,始于何时?
中华美食,博大精深,这种设问当然无从考证。不过,吴地盛产螃蟹,吴人又爱编撰故事,不仅有巴解是吃螃蟹“第一个勇士”之说,还有一个并不太耐读的醉蟹故事。
话说2000多年前,扬州中堡庄一支运蟹船队途经长江,突遇狂风暴雨,抛锚江边数日,眼看活蹦乱跳的大闸蟹一只只毙命。一位渔民心痛不已,无意间将一部分奄奄一息的螃蟹塞进船仓的米酒坛中。几天之后,风平浪静,这位渔民撕开酒坛,一缕香鲜扑面而来,当即取蟹品尝,竟然鲜美异常。蟹商闻讯,纷纷高价竞购。
这故事有些耳熟,是不是与徽州臭鳜鱼、绍兴臭豆腐、汤溪烂菘菜之类的传说如出一辙?想来,“演绎”就是想象力丰富的虚构,而虚构大多是很有“意思”的。
汪曾祺说:“醉蟹是天下第一美味。”(《四方食事》)不独平民百姓喜欢,达官显贵、文人骚客既过酒下饭,又码文赋诗,哪个抗拒得了它的香鲜?就连隋炀帝爱吃的“缕金龙凤蟹”,也是以醉蟹精制而成。
隋炀帝杨广穷奢极欲,天天酒池肉林。大运河开通之后,他驾幸江都,便让当地进献美馔。吴人聪明,投炀帝所好,挑来选去,醉蟹最终胜出,并以金箔缕制成龙凤图案贴在蟹背上,故名“缕金龙凤蟹”。私下揣测,吴人进献这道佳肴,恐有以昏昏迷迷的醉蟹提醒杨广之意。哪知,被酒色迷醉的杨广吃了醉蟹之后,更加沉醉如泥,直到被人勒死。(王子辉:《八方食尚》)
江浙人好蟹。苏轼当年路过江苏高邮,与秦观、王巩、孙觉雅集文游台。分手之后,秦观又“以莼姜法鱼糟蟹寄子瞻”(高似孙《蟹略》)。现在读来,我们不难想象,秦观好客,而苏轼爱吃醉蟹。
“入瓮应知苦,脯糟亦太狂。似卿真大醉,惟尔信无肠。支解琉璃脆,膏凝琥珀光。微生耐咀嚼,为试长公方。”(李必恒《醉蟹》)资料还说,明代周履靖的《群物制奇》、清代顾仲的《养小录》均有醉(糟)蟹制作之法,可见醉蟹在当时已受推崇。通商大臣张謇甚至将吴地醉蟹带到国外,并荣获南洋物产交流会金奖。
举凡说到蟹,世人皆以阳澄湖大闸蟹为尊,醉蟹又给吴人撑足了面子。不少人因此认为,腌制醉蟹必用大闸蟹。其实不然。
螃蟹的品类很多,据《蟹谱》和《蟹略》所言,少说也有十多种。所以,写《雅舍谈吃》的梁实秋说:“蟹不一定要大闸的。”汪曾祺乃江苏高邮人,亦深得醉蟹之美:“高邮湖蟹甚佳,以作醉蟹,尤美。”(《我的家乡》)作家胡竹峰说得更直白:“阳澄湖的蟹吃过不少,不见得比别处好多少。”(《写写蟹》)
王师傅主营“吃鱼”二十来年,是一位能把鱼鲜做得风生水起的大厨。他说:“醉蟹,有生醉和熟醉之别。吴地多生,越地皆熟。生醉甜嫩,熟醉鲜香。”此话虽说简单明了,但真要动手腌制,还是颇有讲究的。
醉蟹,多选母蟹,即“团脐”,个头三二两为宜,太大不易入味。腌制前,要让活蟹在清水池里横行几天,等它吐尽污物,再刷去附在蟹壳、蟹螯上的污泥,重新捆扎。
岭南醉蟹先用盐腌,再以绍酒吊鲜,其实不太适合江浙一带的口味。梁实秋说:“我吃过南人的醉蟹,真咸!”(《梁实秋闲适散文精选》)。
酱汁乃醉蟹之魂。一只好的醉蟹,咸而不减其鲜,甜而令人不腻。这种高贵品质,便是酱汁的杰作。
王师傅爱用兰江蟹醉制,蒸熟之后,找一个有盖的玻璃容器,按比例配好姜片、蒜片、生抽、老抽、米醋等辅料。依据个人喜好,也可添加少许食糖、花椒、辣椒或者桂皮、八角等,而主料无疑是酒。
生醉多用陈年花雕,开坛食用至少半月。王师傅以熟醉见长,通常用金华府酒打底,外加适量陈年荞麦烧,再把醉蟹置冰柜冷藏,三两天即可食用。无论生熟,酱汁必须淹没螃蟹。
冒雨取蟹,恰好赶上晚上的饭点。我把一分期待,掰成三份快乐——一份给了老方,一份送了小陈。留下的一份,一天一只,两口子美美地享用了3天。
醉熟的兰江蟹,每只足有四两。它们虽已作古多时,但双螯十肢齐整,蟹壳青中透黄,勃勃犹生。将其一剖为二,脂满膏腻、肉肥黄多的富贵相,馋人流涎。
蟹与酒,虽说是一对欢喜冤家,但尝过之后,我便觉得醉蟹下酒,其实没有清蒸的来得唯美。原因很简单,呛喉的烈酒会把醉蟹的醇鲜完全掩盖。
醉蟹下饭,恰到好处。揭去蟹壳,去除“法海”,但见蟹黄或蟹膏已呈黄褐色。轻轻吮吸,黄之鲜香、肉之嫩滑与卤之醇香,丝丝入扣,就像清晨时分爱人送上的热吻,细腻柔和……
只是,醉蟹下饭千万不能性急,一不小心就容易被尖锐的蟹壳蟹脚割伤唇舌。所以,吃蟹吃鱼既是“天大”的俗事,又是让人安静的雅事——双手并用,剔肉入嘴,细嚼慢咽,其静寂如同毛笔划过宣纸,其销魂又宛如偎红倚翠温香在抱。
“味之精微,口不能言也。”(《内经•素问》)味道即为人道。它无关文艺、小资,也无关敏感、优雅。人的浪漫,未必总在风花雪月之间。衣食住行,处处皆有诗意,就看当事人有没有“意思”,做事有没有情趣。
李渔是个精致的生活家,颇有经济头脑。“只可惜,明末清初还没有名人代言广告之说。要是李渔活在当下,兰江蟹也许早就改叫李渔蟹了。”这是我在小文《最是三味吃不够》中的由衷之言。
美食永远是一个地方的卖点,倘若能够与名人搭上关系,就更让人难忘,像太白鸭、东坡肉、西施舌,只因为和李白、苏轼、西施有了纠缠,味蕾便又添上了独特的滋味。
李渔是兰溪的李渔,也是金华的骄傲。金华是市场大市,金华人有文化懂经营会盘算,大小酒店售卖的醉蟹又为何不打“李渔”牌呢?
上网查询,“李渔蟹”早被兰溪官方注册,包括近似的“李渔醉蟹”概在禁用之列。
呵呵,注而不用,还不如不“注”呢!
来源:金华广电融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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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沈思源/责编:沈欢/监制:李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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