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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音巷丨杏时梅子雨

金彩云客户端>文化
2023-05-09 10:15




杏时梅子雨

作者:冰水  朗读者:中原

(点击音频,一起聆听。)

在江南,下雨是常有的事,特别梅雨季,黏黏答答的雨水会持续一个多月。有时东边晴而西边雨,有时竟隔着一丘麦田,这边田头晴朗,那边田头下着雨,正应了农谚“六月雨,隔田塍”。对于北方人来说,这样的糯湿会让人受不了。而南方人,大抵还是喜欢雨水的。

可以坐在屋檐下,看天幕发白,雨水淅淅沥沥落下来,落在天井上、花缸里、鱼池中,先是毛毛细雨,而后有点撞击力的中雨,最后竟是滂沱大雨了。那么多雨水,一注一注向着低洼处汇聚,汩汩淌着,最后不知去了哪儿。而此刻,最美妙的当属雨声了,它覆盖了万物,遮蔽着噪杂声、喧闹声、叫卖声,尘世因此而显得纯粹迷蒙。

可以读书。读尼采,不读他的哲学,读他的诗歌,“我站在赤裸的危岩上面,黑夜的衣裳将我裹住……”,读他哲学之外的跌宕起伏。一个哲学家的诗歌画像,会让我们看到另一个尼采。或者读周作人,交织在风雨中的意绪,欢快或愁闷,缠绵或决断。人生的风雨避不得,他自称“苦雨”,文字中都是雨水之气,借物寓情的心境吧。

如若夜深深,那就读一读赵师秀的《约客》,“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赵师秀是“永嘉四灵”中最有趣味的一位,在南宋偏安的山水间,依然保持着举棋消愁、宁静冲淡的生活格式,令人感慨。想来人生过半,中年如疾驶的马车,这种约而不得的苦虑,古人和今人也是相通的。你看古圣先贤,王维鹿柴访友,访到唧唧虫鸣、潺潺水声就下山了。东晋书法家王子猷雪夜访戴,造门不前而返。不管是魏晋的风流自赏、纵情任性,还是唐宋的豪迈高格、曲径通幽,都是美得不可方物。而《庄子》里提到的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就多少有些悲壮了。古人对信义的执守,就有些泥古。

戴叔伦有《苏溪亭》,“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这一联勾起的梅雨季就有些零落的伤感。戴叔伦“苏溪亭”描写的应是义乌的苏溪,当地依然有个亭子,草漫漫,柳依依,跟戴氏描写的景况是一致的。你看啊,梅雨季,连绵的雨水让人生出惆怅,乍暖还寒,燕子不归,更多了无处安放的苦闷。古来诗文吟咏燕子倒是不少的,燕子是美的生灵,高贵而利索,不像麻雀叽叽歪歪,还要偷吃庄稼稻粱。小时在农村,电线杆上、树枝上、屋瓦上,随处可见一排排燕子端坐。更有趣的是关于燕子筑巢。一般燕子会选在屋檐或山石处筑巢,如果燕妈妈在哪户人家安了一个窝,那这户人家便认为是有福有德、被邻里称颂的好家庭。当燕妈妈从外头叼来干树枝、泥团,一点点开始筑巢,这户人家是一点都不敢惊动的。当燕子们安定下来,家人们还会偷偷放些粮食,以便它们尽快安居乐业。当然,燕子也是一种念得旧情的生物,当它们换季迁徙,来年南归,依然会找寻到同样的人家,一年一年回来。而家人们,年年盼着,为此都舍不得搬家或者动了周边的环境,生怕它们找不着了。人与它物,有如此的美好相望,令人动情。

戴诗又提到的杏花寒,一个“寒”字也写尽了杏花的绝美。江南花事多,杏花能反复被吟咏,也不是没有道理。春至,河堤、湖边、林荫道上,杏花开得一处又一处,先是红霞如云,绚烂之极,而后渐渐淡了去,最后便是白茫茫的一大片,又媚又轻盈。记得老屋楼下就有一片杏花林,先前看着还是红彤彤的,过了些时日,竟不知不觉浅白如云,而雨季来临,落英缤纷,满地的花泥。一日跟女儿路过,便深一脚浅一脚地避开花雨,小小的女儿说:这是成群结队的忧伤啊!

好在花期之后便有果实。杏果先是青色,很扎实的那种,一个接一个团簇着长,把整个枝条压弯了,而后慢慢变成黄色或者黄红,圆咕隆咚,像乒乓球。它不像桃子,一手毛,杏果圆润干净,通常酸得透彻。我和女儿都爱吃酸食,便觉得杏果是江南水果中的至味,有时还特意采些不够熟的果实,酸涩得要命,似乎这样吃着让人清醒。往往吃杏果的时候正是梅雨季,如若吃上一颗熟透的杏果,软软的、酸甜的,就有些时令恰好的风致了。

说起杏时梅子雨,便会想到我的大学同学梅子。她是安徽宿县人,住我斜下铺,一口标准的安徽方言。或许长我一两岁的缘故,进入校门就觉得她比我懂事,知晓的道理也多些。背井离乡那些无法契入的场景,对于梅子,她是轻而易举就可以熟稔的。我除了学业还比较上进,其余的都不够深谙,所以跟着梅子,竟有些被呵护着的安然。我们一起跑步、吃饭,去教学楼上课,周末外出跳舞,我与她应该是最亲近的。梅子大二或者更早些就恋爱了,找了班里最帅的男生,也是她安徽的老乡。我亲眼见到一个温暖的女子开始了她漫长又执着的追随,在当时的大学校园,非常纯粹。每每晚自习回来,或者周末的辰光,我看她织毛衣、织围巾,织不完的活计。唉,那个男生有多幸福。恋爱中的女人似乎不惧辛劳,她的空闲时间全部被爱情挤占了。我看着她,便想起江南的杏时梅子雨,有抒情的冲动。

多年后,我去泰安、青岛拜见梅子一家,每次见面都觉得时光于我们是友好的。她和先生都在母校任教,她已然比先前丰润了些,应该很幸福。我们说起旧事,仿佛说着昨天。她贤惠、静谧、丰富,依然有着开出花来的笑靥。我们似乎不需要太多的语言,就轻而易举打通了那么多年的阻隔。

梅雨季,杏子将熟未熟。一切美的事物从来都不因离开而冲减,比如我们期待的花期,比如,我们曾经的青葱岁月,依然近得似乎只是一张高低铺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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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杨霄
二审:章果果
三审:倪寒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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