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
作者:王志广 朗读者: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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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曾经熟悉却早已陌生的小巷,走上几步台阶,推开那扇虚掩着的斑驳木门,陈旧古老的“嘎吱”一声,遥远而又亲切。门开了,还有一道门槛挡着,这让你犹豫不前。你不再是十岁少年,可以毫无顾忌推开门锁,赤着脚丫一步跨过门槛,着急忙慌掀开锅盖,挖起一坨冷饭,拿在手里转身就跑。
你的犹豫,是你知道门槛里没有什么了。之所以还是推开,是站在门口,又似乎可以清晰地看到:矮小的母亲,正拿着抹布,用力擦拭着灶台;锅盖下升腾的热气,灶台缝隙漏出的火烟,正带着母亲眉尖难以察觉的一丝忧愁,从狭小的窗户逃出去。
站在门口,闻着老房因为阴湿而散发出的淡薄霉味,你也分明看见了十岁时的自己。
你正在邻居家玩耍,被母亲一声连着一声地叫喊才不得不回家。你坐在灶膛的小凳上,手持火钳,把柴草捅烧得“咝咝”响。火钳碰到了锅底,发出“丁零当啷”。你让这个杂乱无章的声音,与母亲喋喋不休的数落相抗争。“哥哥不会烧,还是姐姐不会烧,再不还有妹妹呢,为什么单单就喊我?”
院子里整齐地码放着一堆柴火,跟你一样高,那是父亲劈好的硬柴。这是多么富足的象征呀!可其中的苦涩,只有你知道。稻草不经烧,又有好大的烟,时不时烧黑了火,还得用嘴巴往灶膛吹一肚子气,弄得手黑脸黑。你不止一次尝试着去“偷”两块硬柴。那东西好,塞进灶膛后,手脚可以闲下来。可你的手还没伸长,父亲硬生生的话先到了:“不要动,那是卖的,不卖学费哪里来?”
你只能老老实实坐回板凳上。灶膛“吐”出一点微弱的余光,照映着一张无可奈何的脸。
横挂在小院上头的电线,站着几只一动不动的麻雀。它们是修行到了与世无争,还是正在苦思冥想,何为真正地活着?房檐下的一对飞燕,年年随波逐流,日子稍微不如意,就丢弃原来的巢穴,去寻找温暖湿润的地方。可是,外面的世界真那么精彩,称人心意?凭着一双忽灵的慧眼,麻雀早已发现,太阳是一样的太阳,月亮也是一个月亮,你走再远,还是得回来。去年远行的燕子,不是已经归来,在原来的故土上,重新收拾起家园。两手空空的它们,什么也没捎回,只是蹉跎了一年的岁月时光。
见异思迁的燕子,把岁月看得无足轻重;但院子里的母鸡,却不曾虚度年华。楼梯下搭了一个窝棚,那是鸡们儿的家。公鸡把天催亮后,鸡们就鱼贯而出,开始撒欢着找吃的。一只不听话的公鸡,盛气凌人,一闲下来就狠劲啄母鸡的头冠,还要站上身去欺负母鸡。你心软,拿根木棒要把公鸡赶远。母鸡会下蛋呢,公鸡光知道抢吃的,不打它打谁?可爷爷不让打,喊你:“小孩娃懂什么,别打它们,让它啄,要不生来的鸡蛋孵不出鸡娃子。”你真的听不懂,为什么公鸡不啄母鸡,鸡蛋就孵不出鸡娃来。只是每隔一段时间,母鸡就会带着鸡娃在院子里挖泥坑,这是真真实实的,容不得你不相信。
记得院墙根有一棵柿子树。每年从春盼到夏,夏盼着秋。这柿子呀,总是最难熟。从开花等着成果,从硬捏到软,从入口的麻到吃到嘴里绵甜,要等到下过霜后才成熟。终于到了摘柿子的日子,可住在柿子树下的奶奶还是不甘心:“吃一个够了,只能吃一个,晒成柿饼,才能招待客人,一直要吃到春头上。”于是,偷吃柿饼成了冬天的功课。幸亏这门课,是你最惦记的学科。
柿子树早就不见了。它的消失,究竟在哪年哪月,你想不起来。失望之余,一度猜疑它不是自然枯竭,应该是被知情的人,在你不知情的时候“盗”走了。肯定是吃过柿子的人,知道它的香甜,趁没有人注意,把它移栽到了别处。盗树的人自作聪明,为了隐瞒真相,欲盖弥彰,在柿子树的位置,种上了一棵珍贵的花树。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记忆中的甜蜜,怎么会轻易被新树所替代。哪怕,新栽的树花开似锦,而且非常的尊贵。
院门前,小溪的潺潺流水,一去不复返。就像曾经无忧无虑的时光,离开老屋后,就再也找寻不回来。你熟悉小溪埠头的每一块石头:往溪流伸进去最长的那块,东家的婶婶喜欢在那里洗菜;高出旁边石头最多的那块,南头的大伯傍晚就在上面敲锄头上的泥巴;而最圆滑的那块石头,大爷一到就卷起裤脚,伸出老树皮一样四分五裂的脚,在上面磨脚底的皮。而你呢?总是跟一群伙伴,捡起石片打水漂,砍竹竿钓鱼;夏天洗澡,冬天砸冰。
整整喜欢了小溪十年。这十年,也是你长成最快的十年。
站在小溪往上看,那又是谁家的院墙,倒塌得只剩下了一截?墙壁上依稀残存着雕刻的花鸟虫鱼、飞禽走兽。院落已物是人非,现在是青苔覆墙,藤蔓丛生,只留下一小片断垣残壁。智慧洒脱的麻雀们,从早年院子新落成开始,就占据了院墙的一角。它们年年俯看着院落里人来人走,花谢花开。到了最后,犹如寒暑易节,春秋交替,麻雀熬成了院落的主人。
这让你不得不沉思再三:自己一天天来去匆匆的脚步,究竟是要在哪里停留,究竟又是要为谁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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