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佳音巷|万年一季

金彩云客户端>文化
2023-05-23 12:16


万年一季

作者:郑骁锋  朗读者:方向


(点击音频,一起聆听。)

未来已来。

对照通讯公司编写的常用短语代码,解读BB机收到的数字信息,好像还是昨天的事,一眨眼,ChatGPT就能给导演写剧本了。

但人工智能的迅猛发展,也让很多人想起了施瓦辛格的《终结者》。

还有俄乌激战、粮食危机、极端天气……


其实不必恐慌。

地球会爆炸,太阳会熄灭,就连佛陀的灵山也会崩塌。

释迦牟尼的成住坏空,霍金的宇宙毁灭,还有我们自己的老庄,无中生有、有归于无。兜兜转转几千年,宗教、哲学与科学,原来有着共同的终点。

永恒一直都是有期限的。

但这又如何?每个人生下来都是要死的,难道就不活了吗?

再说春去春又来,一佛涅槃,会有新的一佛出世,一个宇宙被黑洞吞了,又会炸出另一个宇宙——达尔文相信,只要几百万年,古猿就能进化成人,地球已经围着太阳转了四十六亿圈,难道只演变出了我们这一拨人?

佛陀与老庄的智慧,有没有可能得自上一个人类文明?传说中的河图洛书,以及易经八卦,会不会是上一代ChatGPT遗留下的终极数据?

当我们能够这样思考时,事实上已经隐约看到了世界尽头的地平线。

所以马斯克不计成本地一次次进行移民外太空的星舰试验。

但我更感兴趣的是,下一拨人类,会长成什么样子。


生物的演变,并非一条直线。

基因的每一次调整,都有无限分岔。分岔中又有分岔,无穷无尽。温度、湿度、含氧量、含氮量、紫外线强度、声波、辐射,乃至潮汐……任何一个指标的微小波动,都会令进化轨道发生十万八千里的推移。

尤其是对食物的选择,更是会直接改变它们的生理结构,比如食肉动物的爪子和食草动物的蹄子。

人类也一样。

且不论黄白黑各大人种,就像常说的南人北相,抑或北人南相,仅我们自己中国人,不同地区的居民相貌,细看之下也有所区别。

而这种区别产生的一大原因,便是吃面,还是吃米。

也就是以什么为主食,麦还是稻?

事实上,这两种粮食作物影响的不只是人类的外观,它们能够直接触发两种完全不同的联想,比如秋风与春雨、雁鸣与蛙噪、羊膻与鱼腥、石磨与蒸笼、信天游与采茶调、秦腔与昆曲,甚至黄河与长江、帝王将相与佳人才子。

这还只是同属谷类的稻和麦。此外还有面包、奶酪、热狗、汉堡、牛排、刺身、咖啡、啤酒……每种背后,都是一个特征鲜明的族群。

无论物质还是文化,生理抑或心理,食物都是最基本的塑性剂。

但毕竟到了地球村的时代,人类口味,越来越趋同融合。

据说现在全世界七八十亿人,至少有一半以上,已经将稻米当成了主食。

还是说回中国吧。

古汉语中,以“谷”来作为粮食的总称,比如常说的“五谷”。但最初的“五谷”中,根本没有稻,而都是黍、稷、麦、菽、麻之类旱地作物。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一部二十五史,毕竟是在黄河起的头。

但现在提起“谷”,几乎所有的中国人,第一反应就是稻米。


身在浙江,我越来越感觉到,从小见惯的水稻田,具有着被严重低估的意义。

二十三年前,距离我书房大概一百五十公里,浙江省浦江县黄宅镇,一个名叫渠南的小村庄,田野调查时挖出一个新石器时代的遗址。在其中一些碎陶片上,考古人员发现了稻壳和稻叶的印痕。

继而,遗址中又出土了一些稻谷遗存,以及石磨盘、石磨棒、大口盆之类的稻米脱粒和煮食工具。

经分析,这些一万年前的稻谷,并非野生采摘,而是人工栽培。

这是迄今为止,世界上已发现最早的栽培水稻遗迹——

由于这处遗址,属于钱塘江河谷盆地边缘的山前台地,地势有些隆起,故而被称为“上山文化”。

尽管只是取自实景,但用“上山”来命名这个人类稻作文明的起源地,却极为恰当:虽然在江西仙人洞、湖南玉蟾岩等处发现的稻米遗存,比浦江遗址的年代要早一两千年,但都还处在穴居时代,食用的都是野外自然生长的稻谷。

上山,抑或说,走出洞穴、走向旷野,才是人类开启文明的第一步。


没想到这个人类进化史上节点性质的脚印,居然就踩在我家的三百里外。

甚至还可以说,它们就在我身边。

根据后续发掘,目前已经确定,上山文化是一个分布于钱塘江中上游流域、距今10000年至8500年,由21个遗址组成的大型聚落文化群集。而这21个遗址中,竟有6个在我们永康境内,而且几乎全部集中在现在的市区周边、方圆20平方公里之内。

永康境内的六处上山文化,分别被编定为“庙山遗址”“太婆山遗址”“长田遗址”“溪碧山遗址”“湖西遗址”“长城里遗址”。

这些遗址的命名,大多依据现在的行政地名,但细细琢磨,就像浦江的“上山”,看似随机,却极富象征意义。

太婆:血缘的起点,从母系时代开始的族群繁衍。

溪碧山与湖西:从洞穴出来后,出现在先民眼前的原始地貌。

庙山:伴随先民一路艰难前行的精神信仰。

长田:先民世代相继,在荆榛丛中拓荒开垦,终于阡陌成行。

长城里:聚落成村,聚村成乡,守护田园的围墙一截截筑起,一座城池逐渐成型,层层拔高。

……

这也是某种密码吗?仅仅用几个地名,便浓缩了上百个世纪的筚路蓝缕。

但我看到的,却只是寻常田畴。甚至因为太接近城市,被高楼大厦包围,被高速公路切割,被工厂噪音骚扰,完全感觉不到天荒地老的沧桑。

但专家说,草丛之下,还是那块远古的水稻田。


这些稻田已被圈成了标本。如果不是因为考古受到保护,应该早就开发成了小区、商场、超市,或者公园、车站、医院。

现代农业,为我们生产口粮,节省下来很多耕地。

文献记载,春秋战国时期,一亩水稻的年产量为50到80公斤,到唐朝也只有100公斤上下。而袁隆平的杂交水稻,最高亩产可突破1500公斤,并且每年可种植两季。

袁隆平团队,最近还研发出了两米多高的巨型稻,可以让人在稻穗下乘凉。

这自然是人类极其伟大的胜利。但我也因此有了一个疑问:袁隆平时代的水稻,与上山时代的水稻,还是同一种植物吗?

同样的问题,其实也可以问我们自己:当胚胎可以克隆,基因可以编辑,甚至记忆可以输入,这样的人类,究竟是进化还是变异?

对于生物学家来说,这种问题,或许是相当可笑,甚至无谓的。从野生稻到栽培稻,本质上,难道不是一种从狼到狗的驯化吗?倒过来,这一万年,稻米不也同样在驯化和改变着人类吗?

就连那套诞生于黄河流域、为黍与粟打造的二十四节气,也因为它们的迅猛壮大,不得不按照南方农作的节奏重新调校。

它们甚至让长江后来居上,将中国历史的书写底色,一点点由干燥的黄,过渡到潮润的绿。

或许,变化才是真正的永恒。

但无论如何,就像从洞穴到旷野,此时此刻,我们又处在了一个万年节点。

看着陈列在博物馆中,令上山文化横空出世的那些碎陶片,我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用过的一把泥壶。


直嘴大肚,拱梁小盖,通体灰黑。

那时,永康几乎家家都有一把这样的壶。虽然工艺并不考究,但透气性好,储水不易腐坏,暑天凉茶尤其清冽。

更重要的,还是价廉,打碎了也不甚心疼。

制壶的泥,都是就地取材,而湖西为最佳。在那处上山遗址附近,随便找处旷地,挖上半米左右,就能露出乌黑通亮的“湖西泥”。

弯腰取土之际,壶匠们应该不会意识到,自己一锄下去,便能翻起几个朝代。

秦汉南北朝,唐宋元明清。我们与上山之间,其实只隔着几米田土。

这一万年,不过只是熟了一季稻,养了一季人罢了。


作者介绍

朗读者介绍

image.png


点击打开【佳音巷】专题



编辑:潘慧
二审:章果果
三审:王春雷
“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热力
热力
相关专题
佳音巷

精彩评论( 0

打开APP
APP内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