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的秘密》是磐安县文联主席吴警兵的第四本诗集,封面的油画出自他儿子吴戈之手,着实惊艳。吴戈以小说见长,不想绘画也有不俗的造诣,能够与诗相应和。
所谓“虚拟”,《红楼梦》以为“未知着落,亦难虚拟”,现代作家叶圣陶则道“不应心的话原是很难虚拟的”,可见吴警兵这本诗集都是“应心的话”。“第一次使德语诗歌臻于完美”的里尔克也曾说过,“星辰都是一团旧火,但是更新的火却在消没”“真正发生的,多于我们的经验/将来会捉取最辽远的事体/和我们内心的严肃溶在一起”,当然,这是对“应心的话”更为恰当的一个注解。
吴警兵在自序《像闪电一样捉摸不透》中写道,写诗的初衷只是为了表现自己,为了与众不同,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能够见自己已经是“万里长征第一步”。
高姥山是他的根基所在,“如果时间真的存在,它也无法顾及我们现在的感受。在这以高姥山为背景的时间面前,除了蓝天上的白云和远飞的鸟雀,一切都是机械的重叠的,也无法伸展无法自拔”,这种困惑几乎扎根于吴警兵同龄人的心上。他们总有一种“拔根”的幻觉,诗歌成为另外的根基。在现实之外,“我们总在相互冒犯中相互促成,现在诗歌已成为我生活日常的肌理和隐秘的力量”,是以诗歌就成为虚拟的秘密。
高姥山 资料图
其中以《虚拟的秘密》为题的诗是这本诗集的一个节点,这首诗颇有史蒂文斯的味道,画面最为完整。从“瑶光湖边惊起一群野鸭”到“继续鞭打这道被惊飞的幻觉”,在面对这些秘密的呈现时,吴警兵赋予这个观察者一双“时间的眼睛”,因为我们不能把诗中的观察者与诗人对等,然而“倒影不置可否”。我以为通过“时间的眼睛”去观察这个世界的方式有两种境界,一种是“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另一种则是“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吴警兵的诗恰恰在两种境界之间来往,一面是对时间流逝的无可奈何,另一面则是对时间流逝以后的某种期待。
我细数了这本诗集中涉及“虚拟”的诗句,譬如《登高姥山远眺》中“一座山虚拟出的高度/与夕阳融为一体,所有的光/都是古老的语言”,《悬崖村》中“巨大的陷阱高不可攀/虚拟世界真实地踏在脚下/恍惚感占据了周身”,《旅行的秘密》中“虚拟无可挽回的方向/我们遇见,或分道扬镳”,《百丈漈》中“虚拟的风险犹如爱情/我们近距离凝视,却无法直抵内心/究竟意欲何为,决绝之后/又放过自己”……如果我们一定要从这些“虚拟”中读出一种别样的感受的话,那是“草木萋萋/心墙环绕心墙/飘落进去”。
其中最令人动容的是吴警兵关于姐姐的诗。他在2019年4月5日写了《大姐》一诗,“手捧这抔六十年的泥土/我还能感受到您幼小的心跳/——不曾见面的大姐/我知道您已与大地融为一体/这沉甸甸的大地,是我所深爱的/其中有您这小小的部分”,此诗可谓哀而不伤的典范,“举得性情之正”。另一首《立秋》则是前年8月所作,感人至深,“把暑气挤掉一点/周围就空阔了些许/没有人关心的事/在不经意间/完成了自我救赎//姐姐还不省人事/季节的交替/都是小事/果实成熟了又能怎样/秋高气爽又能怎样//凉风开始吹在身/那一丝凉意/从不夹杂痛感/大大小小的事,经过每个角落/都无所适从//我们总想不断壮大自己/并挤掉些什么,比如/日头里有毒的部分/比如,姐姐/无法感知的这段日子”,这样能够像呼吸到热风一样的痛楚,几乎可以断定警兵对诗的领悟,已经超出了他所说的“只是为了表现自己”。
当然,这本诗集中大半是吴警兵对自己钟爱的故乡——磐安的颂歌,我很是羡慕他能够直言“走过楼塔洲口桥,我就确认/我是一个有故乡的人”。他对童年的涓滴回忆让我嫉妒,因为自己是一个背着故乡四处流浪的人,我的童年在自己身上像汗渍一样排泄掉了。吴警兵的困惑并非一个漂泊者的困惑,他在《大湖山,一个有限的村庄》中的感慨,其实更像一种幸运,“睡在床上可以看到的日出/有时弥足珍贵,有时却让人惶恐/山脉高耸,让村庄变得局促/有限的距离让人无所适从”。我们知道让村庄变得局促的并非山脉高耸,而是彼此过于靠近的窗户,我们想要睡在床上可以看到的日出,只能是贴在墙上那张日出的墙纸而已。
这样一本诗集,我只想说“它是世界上日益增长的温暖”,即使在故乡面目全非之后,我们也能够“重新在分散中结合”,就像德语诗人保罗·策兰所说的那样,十数年前,在磐安的山道上,轻狂的我曾经不断地引用他的诗句,诗歌不会因此停下,而是在相遇的秘密里,“试图给予它的相遇者的所有的注意”,警兵的诗就给予了这样的注意,“当夜是夜,它和早上一起开始,挨着你它把我安顿下来”,用警兵的话说,“我们走走停停,像在寻找什么/就算被所有植物包围/也走不出姐姐的视线”,这样的视线也足以把我们安顿下来,这个“时间跑回壳里”的地方就是磐安。
精彩评论(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