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方觉得我们没去看过寿溪的月是很遗憾的一件事。

于是为了去看寿溪的月，我们准备了一个月，我们商量得很充分了，带什么吃的，穿什么衣服，和谁一起去，哪个时间去，走哪条路……周到而详细，我们打电话、微信或见面时，末了总不忘记说一声：哪天去寿溪看月亮哦……

我们计划得很充分，但是临了我们又毫无准备地出发了。我们火急火燎奔往寿溪，既没带吃的，也没准备好衣服，甚至连天气都实在算不得是个好天气，好像今天不去，寿溪的月就不会再会升起来似的。

黄河流经高原和平原，一路留下无数个漂亮而美丽的大拐弯。武义江在奔往婺江的过程中也学着黄河拐了几个大弯，你永远无法得知一条河流奔往另一条河流时，到底是如何打算的。总之，武义江在这个叫寿溪的地方也拐了一个大大的弯，在U形底部湾成一湖水。

月亮还没有爬上来，寿溪村太安静了，没有行人也看不见太多的灯火，整个寿溪村隐入黑暗。寿溪村把夜里所有的黑都揉到一起，也只能挤出微弱的一点亮光，照着武义江U形底的那一湾水，岸边三两个灯，在水面的波纹荡漾下，模糊成一团光的影。

河床上坚硬的石头，被洪水肆虐过，也曾被流水温柔地抚摸过，一部分被带走，一部分被留下。被带走的，不知所归，留下的，践行着恒久的诺言，一心一意要到地老天荒。

月华乍现，忽然照亮一部分寿溪，另一部分寿溪依然栖隐在黑暗中，总要有这么一会，被月光照亮，被月光抚慰。有一刹那的时间，身体仿佛变成透明，月光透过身体，照在身后坚硬的河床上，时间被什么东西扯住，犹豫着回头等待了那么一小会，直到月华隐没。

月亮在云层后面留下一个光的影。

我躺在河床上，微微的温热抵着背，舒展四肢百骸。恍惚觉得身体慢慢浮起，漂浮在晦暗不明的月光下，月的光影在云层后缓慢爬升，那么近，那么近，近得触手可及——今晚的月亮，多像一个恋家不肯远行的孩子啊。

中国的历史和文化中，月有嫦娥式的柔软和温情，在诗词里温婉着、豪放着，可事实上，那里没有水，没有声音，没有大气，没有植被……只有碎石、浮土，表面被无数陨星攻击而成的环形山，它寒冷、生硬而粗糙。

然而，我却忽然想起伟大的阿西莫夫笔下关于月球的故事。

在月球的某个陨石坑中，有一种石头，里面是中空的，有小石珠，能自由地发出美妙的乐声，稍加打磨，用指甲或其他东西弹奏时，会发出无数竖琴的和鸣声，非常惊艳。人们把这种石头叫作音乐钟，钟石矿在月球上是限制开采的，因而在地球上，一钟难求。

谁都知道，月球上的嫦娥、吴刚和玉兔只在人们美丽的想像中，但是关于月球上的音乐钟竟让我有几分相信。大抵人间的奇珍异宝都是从环境恶劣的地方出产，因求之不得，所以为贵。

那个冰冷粗糙的星球，像地球一样，大概也蕴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宝藏。

关于月球，阿西莫夫还有关于机器人的故事。

有一个代号为AL-76的机器人，是一个专门为月球环境开发的机器人，它的任务是到月球上开挖抛机。可是在发货的途中，它在地球上走丢了。地球的环境跟月球的环境完全不同啊，这么陌生，没有穿太空服的人，没有环形山，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绿色植被，清凉的水，湿漉漉的空气……走失的机器人，它得找到哥白尼山，工作的地点是月球17号站，它的任务是开挖抛机，它得为它的定额负责啊。急于开始工作的它彻底迷乱了，与月球截然不同的环境导致正电子脑的错乱，一错乱，却又意外开了挂。程序设定一个只是在月球上开挖抛机的机器人，居然用废铜烂铁，自己制造出一台威力无比的挖抛机，让人惊奇的是，那个挖抛机的能源只有两节电池。

我心里又庆幸，幸好地球上还生产不出来那种威力巨大的挖抛机，不然，地球又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在无垠的宇宙里，地球和月球都那么渺小，人类更是渺小，人类的尊严可怜又脆弱，散居在银河系里的人类如一盘散沙。几万年后，在银河系里寻找地球母星的人类，依然可以在茫茫的宇宙中看到这个蓝色的星球，但是那时候，地球上已经没有了人类，超强的核辐射已经把这个美丽的星球毁掉了。

可是还有一个叫丹尼尔的机器人，在银河系中默默守护人类两万年，殚精竭虑要为人类的未来找一条出路。最后，它在月球的地宫中，迎来最后的助力，使它可以继续为维护人类的整体利益而努力，它将把整个银河系建立成一个无敌的生命共同体——盖娅星系。

寿溪的风真凉。它仿佛带走了我身体里的血肉，留下皮囊，雅娟的昆曲，好似在天外，又好似在水底，飘忽又真切，唯美而动听。

天空有几颗星星，流辉相映，茫茫宇宙，遥远的银河系，星途漫漫，谁又知道，哪是来路，哪是去路？

今夜，惟有寿溪的月，我们曾经温柔地用心感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