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夜雨不能阻挡一个个去往磐安榉溪村的脚步。人们从周边乡镇,从磐安县城,从上海、福建等地驱车而来,汇聚在婺州南宗讲堂的一团灯光下,汇聚在一张张八仙桌旁,听一个个在漫长岁月中打捞传统、收集民间文化的故事。
10月19日,杏坛书院读书会邀请了台湾《汉声》杂志创办人之一黄永松先生,以及翟明磊、王国慧、顾敏超三位汉声团队成员。
从1971年创刊,《汉声》已经走过53个年头。53年来,汉声团队奔走于民间,完成大量民间文化的搜集和整理,拯救濒临失传的民间手工艺,至今已出版系列杂志及专著200多册,建立起一座“中华传统民间文化基因库”,令人感佩。
谈起往事,81岁的黄永松显得风淡云轻,言语也很朴素,但是,你会觉得这平常的话语耐人寻味:“53年,在工作中,在民间,在我们的众亲友众乡友之间,我们学习到很多。这个过程当然很辛苦,但是它给我们信心,我们只要把它做好,只要把它写好,只要把它整理得很好,就会发现不止我们中国人喜欢,全世界其他人也都喜欢。中华文化的传统世界是很精彩的。”
“做好”两字,并不简单。
就像黄永松分享的汉声《中国童话》背后的出版故事。
汉声《中国童话》改写自中国民间故事。故事底本除了从书中来,还从各个同乡会采集。“那时台湾有很多同乡会,上海同乡会、南京同乡会,我们浙江的各个地方都有同乡会。我们的同事们就分批到同乡会去,算好老大爷老大娘来得最多的时候,去问有没有民间故事。有些不理我们,但是我们去了几次以后就会感动,拉着不让你走,会讲好多故事。就这样,一个个记录下来。”黄永松说。
记录了再进行改写。如何让改写更贴近孩子的趣味?汉声编辑就去找小学生和幼儿园的孩子,给他们念故事,看看他们的反应怎么样,回来再改稿子……
就这样一步一脚印,汉声《中国童话》编出来了。“既然这么花功夫,我们一定要把它印得最好,装帧要最好,结果成本蛮高的。上市的时候,我们真是头大了,就怕销售不出去。”台北有一条书店街叫重庆南路,黄永松就和总编辑一家一家书店走进去问:有没有《中国童话》?“说有的,我们好高兴。卖不出去的,我们掏腰包买一本。没有的,我们就把位置记下来……”
汉声《中国童话》后来成了童书出版史上的奇迹,至今仍是成千上万孩子的枕边书。
翟明磊也分享了一个细节。
在做一个关于野菜的选题时,他要研究芦蒿的根,于是就到田里,把芦蒿连根拔了起来,抖一抖泥土。在一旁的黄永松说:不能这么做。拔根的时候,要定下多少半径的范围,把整个土块给挖起来,这样,主根须根才会完整。“我跟黄老师一起到河里把根须洗干净,原来是这么一大盘的根。所以,黄老师这一课教给我最重要的是,什么叫刨根问底。”
秉着刨根问底的精神,汉声做书,是出了名的慢和讲究。
《惠山泥人》做了8年,做苏州《水八仙》时,要从一株芡实发芽,拍到开花结果,松阳二十四节气至少需要一年才能完整记录物候变化。
翟明磊曾经如是总结:汉声确定一个选题,须千思万虑;一旦确立,采访则千辛万苦;而做成一本书,要跨过千山万水;于是对这片乡土,有了千丝万缕的牵挂……
汉声系列的每一本书,都有着一个长长的故事,又岂是两个多小时的读书会所能展现,所以,读书会更像是一次漫谈,是对话也是共鸣。四位主讲人言谈之间闪烁的光芒,值得捕捉在此:
——所有的遗产,不管物质的非物质的,到最后当我们要去保护的时候,保护的是人,被保护的也是人。人心的修复和弥合,才能把我们文化的生命延续下去。
——做文化最重要的就是把人留住,这往往是我们最忽略的,我们看到了房子看到了空间,但是没有真正看到人。联合国文化保护的一个重要原则就是原住民和他的原建筑一起保护,如果把原住民赶走或者是让他们流离失所,那就不是做文化的事情。
——我们中国人从来不是一个快的文化,我记得有一句中国古话叫美成在久,真正的美在于坚持做下去,像黄老师说的能走一步是一步。
——这么难的事,你怎么可能那么快那么急?对,把步子放慢一点,把心调得柔软一点,然后在这个过程中彼此多通通气。
……
这是杏坛书院第37期读书会。对于书院主理人卢震来说,这次读书会正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去过杏坛书院的人都知道,书院里有一间“汉声室”,陈列着汉声出版的目前能买到的所有书籍。每次书院有人来访,他总是不遗余力分享汉声故事及汉声精神。
尤其一本《松阳传家》,都已经被翻得散架了。对于卢震来说,《松阳传家》就是一本“答案之书”。
2017年至2018年春,汉声团队历时112天,17次深入松阳,对全县域进行乡土文化考察,并以二十四节气为线索,对松阳民间传统文化、地方风物进行系统梳理。2019年10月,厚厚一大本《松阳传家》出版。
2017年,卢震和采方山来到榉溪,修复杏坛书院,开启文化乡建工作。然而,文化乡建路在何方,如何真正进入这座古村落?让人迷茫。拿到《松阳传家》后,卢震连看了两遍,几个疑问在心中豁然开朗。“《松阳传家》以‘如实闻、如实见、如实写’的方式细致入微地记录松阳的岁时风俗、聚落建筑、手工技艺。这本书对我们震动很大,因为我们所在的榉溪村就是这样一座还保留着大量地方风物传统的古村落……”他开始找到真正进入榉溪的入口。
因此,坚守杏坛书院多年,每有访客问,坚守的意义何在?他就会拿出《松阳传家》:“就跟他讲,这本书为什么那么厚,为什么里边有那么多图片,为什么要不辞繁琐去记录松阳县域里边一年四季风物的变化……”
《松阳传家》后记中,引用了音乐家马勒的一句话:“传统意味着传递火种而非崇拜灰烬。”汉声的工作,是在传递民间文化的火种。而汉声精神的火种,也在默默传递着。
多多少少,卢震和采方山也接收了汉声传递过来的光亮。几年来,他们深深扎根于榉溪,一点点收集榉溪风物和人物故事,做成“一个人的村庄”图文展及杂志书,让来自榉溪的“礼与物”,榉溪人的精神特质被更多人看见。
在卢震的促成下,去年,榉溪村所在的盘峰乡政府委托汉声团队调研孔氏婺州南宗族群的分布情况。大半年时间里,主笔翟明磊秉承汉声一贯的工作态度和精神,走访金华、绍兴、台州、丽水的11个县市共92个村庄进行田野调查。在田野调查汇编成书之前,黄永松希望实地走访几个有代表性的孔氏婺州南宗村落,“以期在最后截稿前,找到情感共鸣深切之处”。
这才有了本次读书会。
婺州南宗族群田野调查的成果,已经在婺州南宗讲堂里做了部分展示。讲堂四壁的照片,正是田野调查中拍摄的,每张照片下面都有关键字句,那是进入一个个村庄故事的密码。讲堂中的八仙桌,也是有故事的八仙桌。每一张,都是卢震和采方山辛辛苦苦从榉溪分出去的孔氏各支派中收集而来。
为什么要用八仙桌,而不是其他桌椅?在卢震看来,八仙桌是祭祀用的桌子,是礼仪的象征,也是儒家精神的某种化身。“这里有三张150年的八仙桌,它们自己就会说话,懂的人自然会懂。”
精彩评论(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