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和王子举行了盛大婚礼，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这是众所周知的结局。不过，也有可能不是这样的——

灰姑娘在与王子举行盛大婚礼后，王子就回到了自己的国度，而灰姑娘要生下孩子才能去找王子，留下来陪伴她的是一只叫做洛克的小狗。

一年后，灰姑娘终于踏上了去与王子会合的路途。在继母的劝说下，她带上了狠心的姐姐。在海船上，姐姐施魔法把灰姑娘变成了一条海蛇，被女怪锁在海底的岩石下，而自己变成灰姑娘的样子去找王子……当然，最终结局是美好的，王子解救了灰姑娘，“用铁手套抓住魔变的妻子，把它浸入清水桶，海蛇顿时蜕下一张蛇皮，然后又在烈酒桶蜕下一张蛇皮，最后在牛奶桶站起一个美丽的女子”。

这是瑞典版的《灰姑娘》。

灰姑娘可不仅仅就是那个驾着南瓜马车穿着水晶鞋奔赴舞会的辛蒂瑞拉。无数个灰姑娘，存在于世界上各个国家的口述故事和文学读物里，说着不同的语言，叫着不同的名字，穿着不同的鞋子。在格林兄弟的版本里，灰姑娘穿的是“丝线和银线绣的鞋”，而最美的要数中国版灰姑娘，她的鞋子“其轻如毛，履石无声”。

中国版灰姑娘？是的，中国版灰姑娘，可称为世界出版史和文学史上第一篇灰姑娘类型的童话，它就是《叶限》，唐代段成式笔记小说《酉阳杂俎》中的一篇。

早在1914年，周作人就提出，中国童话古已有之，他认为《叶限》是世界上记录最早的灰姑娘型故事，比西方早了800多年。

金华儿童文学名家鲁兵对叶限的故事也是情有独钟。他在30多年前就改写了叶限的童话故事，还写过童话诗，并与画家俞理合作，在1992年出版了绘本《金鞋》（重版时改名《叶限》）。他改写的《叶限》，则收录于1990年出版的《中国神怪故事大观》里。

叶限的故事发生在秦汉以前。父亲死后，叶限备受后母虐待，她养的一条鱼被后母诱杀吃掉，鱼骨也被埋到粪土堆里。见叶限伤心，鱼化为仙人，告诉她将鱼骨挖出，只要祈祷鱼骨就会有求必应。节日到了，叶限穿上向鱼骨祈祷而得的翠衣金鞋，悄悄出去参加节日集会，但被后母及其女儿察觉，慌乱之中失落了一只金鞋。这只金鞋到了毗邻海岛上的陀汗国王手上。国王命令所有女子试穿金鞋，以寻找它的主人，最后找到了叶限。国王迎娶叶限为王后。然而，故事的结局并非国王和王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因为国王贪得无厌，鱼骨失灵，最后被海潮卷走了。

显然，《叶限》通过一个神奇的故事，传递了中国传统的道德观。

之所以重提这个故事，是因为最近在看新出版的《讲了100万次的中国神怪故事》。这是出版品牌“乐府文化”的又一套儿童读物。熟悉“乐府文化”的人都知道，几年前，它出了“讲了100万次的故事”系列，收集了全世界8个地区、20多个国家，1000多个代代相传的故事。瑞典版《灰姑娘》就来自该系列的北欧卷。

而鲁兵改写的《叶限》，出现在《讲了100万次的中国神怪故事》里。这套书的母本，正是1990年出版的《中国神怪故事大观》。主编任大霖带领儿童文学作家和编辑，从散见于各种古籍中的历代神话故事、寓言、笔记、传奇、志怪小说、戏曲、民间传说中，精选并改写了282个故事。这些来自于《山海经》《淮南子》《列异传》《搜神记》《博物志》《聊斋志异》的故事，有些是我们已经熟悉的，有些也是第一次见。对于孩子来说，阅读故事就是跟着想象力去旅行，而对于大人，看了改写版本，再去对照一下原文，看看原文好还是改写的版本更好，会是一种有趣的体验。

改写是一种再创作，也是故事的重述。讲了100万次的故事，还会是原来那个故事吗？当然不是。因为，故事也有100种讲法。

就说我们熟悉的嫦娥奔月。

一天晚上检查女儿作业，发现她写的《中国民间故事》一书的读后感里，“嫦娥善良又忠贞”。我惊讶了：难道女儿的阅读理解能力出现了这么大的偏差？她很肯定地说，书里的嫦娥就是这样。拿来一看，果然，在这本书里的情节是，蓬蒙趁后裔外出狩猎，便手持宝剑威逼嫦娥交出长生不死药。嫦娥知道自己无法阻止恶行，又不想让他抢走丈夫求得的仙药，情急之下，打开宝匣，一口把药吞了下去……

为了证明嫦娥故事还有很多个版本，我拿出了汉声出版社的《最美最美的中国童话》，她看了会儿就扔下了：这个故事里，后羿也不是好人。汉声版的《嫦娥奔月》里，后羿射日后，当上了皇帝，过上了骄奢的日子，每天吃山珍海味，住最华丽的宫殿，“天气冷了，他叫老百姓到深山里猎来虎豹，剥下皮给他做袍子”。就是这样他还不满足，求来长生不死药。嫦娥心想假如后羿长生不老，老百姓世世代代都要遭殃了，得想个办法把仙药扔掉才行。结果，嫦娥扔药时被后羿发现，慌忙中把仙药塞进嘴巴吞了下去……

这个嫦娥不仅善良，还忧国忧民。

《讲了100万次的中国神怪故事》里也有《嫦娥奔月》，这故事里的嫦娥，就是我们熟悉的为了自己长生不老，偷吃灵药的嫦娥了。

一个故事，N个嫦娥。不过，这也正是故事的魅力。故事正是在一次次不同的讲述中，生长出新的故事，延续了生命力。许许多多自古以来的故事都是如此，今年年初爆火的《中国奇谭》也是如此。

当然，首先，你要对我们的故事、我们的传统有最基本的了解，而我们对它们其实是隔膜的。这大概正是32年前，任大霖等儿童文学作家编辑们编写《中国神怪故事大观》的原因，也是《讲了100万次的中国神怪故事》出版的原因。

因此，在今日重读任大霖为《中国神怪故事大观》写的序，还是很有意义：“近年来某些童话作家一味地模仿西方童话，写出来的作品洋味越来越重，缺少民族风格。而某些儿童文学评论家也似乎忘掉了民族文化传统，谈到童话创作时，‘言必称欧美、日本’，似乎只有洋人才有美丽的想象和大胆的幻想。其实，欧美、日本的确有很多优秀童话值得我们学习借鉴，但我们自己的老祖宗的想象和幻想也不比洋人差。不说别的，就说本书所收的这些故事，其想象力之奇特，故事之优美，手法之夸张，哪一点比不上欧美、日本的童话？像人们津津乐道的大人国与小人国、大灰狼、美人鱼、灰姑娘、飞马……种种大胆的想象和幻想，我们古代神怪故事里都有相同或类似的内容，产生的时间要比欧美、日本早几百年，甚至几千年……”

话不多说，读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