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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音巷 | 前尘影事·溪流

金彩云客户端>文化 作者:杨荻 诵读:姜维 制图:杨霄
2024-01-03 0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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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影事·溪流


作者:杨 荻

诵读:姜 维


我的故乡在浙东仙居。

县域地形,南北两山夹一大川。永安溪自西向东流泄,两岸委曲的溪流不断注入,据说有三十六条,它们就像长长的鱼骨和栉比的鱼刺。其中,东南乡有条朱溪港,源远流长,是永安溪最大的支流;它从与黄岩交界的蝴蝶山萦纡向北,也接纳了众多的山溪,穿过接连不断的幽谷,在下各平原汇入主流,流向临海。


朱溪港即将淌出谷地之时,两岸冈峦起伏,怀抱一个个村庄,这些背山面水的村落大多风光幽美。我的故乡瓜洲村就坐落在河谷滩地后面的山凹里,兴盛时有两三百户烟灶。

被左右山峦夹拥的瓜洲呈喇叭形,地势里高外低,分作上份、中份和下份,其中最里面的上份解放前多是穷人,出的土匪也多。我家位于村子最下方,门前就是扇形的田畈,春夏之交打开后门,满眼绿油油的。房子是清末民初建造的三合院,西面的地基有一两米高,以块石叠砌,墙则是椭圆或扁圆的溪石垒的。它是父亲的爷爷造的,传到父亲手里,只有一间两层砖木结构的厢房了。


因为地势低,台风季经常担心洪水漫进房屋。历史上,仙居常常遭受水灾,县志记载:“其间冈峦重叠,仄径萦纡,众流争汇,激为波涛, 每遇积雨连旬,洪流澎湃,则桑田变为沧海;或连旬不雨,水涸溪干,沟浍皆竭,则涂泥变为沙碛,禾垄皆成石田。”“自嘉庆廿五年,越道光九年,迄咸丰三四年、七年,洪水漂屋,田地为波涛卷去,仙民前后空其产业者不知凡几人!”小时候,每遇淫雨不止,下麦山口来不及泄洪,溪水的水位逐渐上涨,漫过溪边的竹林,淹没村前的田畴,向着村子逼近。那时,村人就会麇集于我家后门,观望眼前一片汪洋,七嘴八舌预测水位会涨到哪儿。眼看一级级台阶相继沉没,父母提心吊胆,但在我的记忆中,洪水从未越过石门槛,危急时刻就会缓慢退去,满是淤泥的道路、禾苗又慢慢显露出来……

上世纪八十年代,父亲在下面菜地里造起的两间新房,就没有这么走运了,经常被水泡。那就得未雨绸缪,提前将木家具、电器搬到二楼上去,饭自然做不成了,亲戚邻居蹚一米多深的水送到门口,用竹篮吊上去。

虽然汛期洪水来势汹汹,浊浪滔天,但秋冬季节,朱溪港水流平缓,可以在浅滩涉水而过。瓜洲村一水之隔的大战,是个山乡小集镇、大战公社的驻地,一条不足两百米长的泥泞小街排列着食品公司、供销社、农资公司和卫生院、剃头店等。我经常捧着一把鲤鱼造型的陶瓷酱油壶走三里路去打酱油,赤脚过溪时小心翼翼,如果踩到光溜溜的滑石,一趔趄就摔倒溪水里。


潺潺作响的浅滩上游有个渡口,泊着一条平底木船,入夜系在西岸柳荫下山崖旁。撑船的人是两村分派的,平常用一支青竹篙,水流迅急时另有个人站在船头用水耙(淘箕)淘水。两个村的村民过渡是免费的,外乡人则要收取五分钱的渡费。刚上大学时,同村的船老大认不出我,怀疑我想蒙混过关,不断盘问,我解释无效拔腿就跑,他一直追到我家里。

瓜洲渡在仙居大大小小的渡口中并不闻名,但在渡船即将退出历史的1986年却突然出了名。

那年,两个村庄已共同出资建造一座水泥大桥,桥墩已经筑好,桥面也已开始用水泥板铺设,还有两个桥墩之间空着,为了便于行人过溪,临时铺设了木板。四月五日,水流变大,被猪油蒙了心的船老大为了多挣点渡费,游说看桥的人将木板抽掉一起撑船,加倍收取来的渡费一起平分,看桥的人动心了。

那天我父亲骑自行车到大战乡学校去上课,他站在溪东岸等船,目睹了惨剧的始末。对岸满载乘客的木船被撬离了水岸驶向惊涛骇浪,奈何看桥人是个生手,操着淘箕却不知往何方淘水,船只到了中流后随波逐流。船老大慌乱中出错,将撑杆插入船的下首,想扭转船身,谁知撑杆折断,这一下,失控的船只滑过滩头,像脱缰的野马乘着飞流直下。父亲后来说,要是船上的人瞅住机会合力揪牢溪畔垂挂下来的竹梢头,停住船只,可能还有一线生机,可惜一船人都吓懵了,只知哭爹喊娘。很快,木船撞上了横挡着溪流的下麦山的山崖,翻覆沉没,船夫等几人侥幸逃出生天,但溺死了十二个人,看桥人也死了。第二天洪水消退,死难者家属哭喊着沿溪滩到下游寻找尸体,陆陆续续发现,有的伤痕累累,有的腹胀如牛。

与死神错身而过,父亲是何其幸运!而那些亡灵……唉。


朱溪港沿岸的村落,基本上都开凿堰渠,引水蜿蜒入村,用于农田灌溉以及饮用洗濯。瓜洲村的水渠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修建的,只花了八个月的时间,全靠村人肩扛手挖,那是个人定胜天的年代,人们心中充满豪气。工程是这样的,在村东南的马勺头岗外面溪中垒石为挡水坝,开一涵洞穿越防洪堤,溪水过洞,顺着四米宽、三米多深的渠道流淌两里多路,来到村前,设三个条石水埠,又在村右前方山脚建一水电站,发电、碾米磨面、提水灌溉山后的田畈,电站下游挖一里多长的下水渠,尾水回流下麦山下的朱溪港。渠上有石桥两座,另建有支渠水闸。

从我家后门穿过一畦菜地,再走过一丘叫三亩三的大田的田塍,就到了水渠的埠头。那时,水埠头是十分热闹的处所,大人挑水,妇人洗衣,小孩戏水。每天天刚蒙蒙亮,后墙根外的石板路上就穿梭着用木桶挑水的人,道路被洒得湿漉漉的。

我就是在水渠里学会游泳的,长我一岁的邻居正邦用手勾住我的下巴,教我双手划水两脚击水,我很快如鱼得水,仰泳,潜泳,狗刨。下水渠的流水比较湍急,也深。一次堂姐带我们几个小孩去玩水,她忽然发现我不见了,马上往下游追寻,将我从水下拎起。当时我随波逐流,在水里做梦一样迷迷瞪瞪的,就要被冲进深湖了。回家后堂姐被伯母狠狠骂了一顿。

堰堤是用石头垒砌的,日久某些段落会塌坏,要放水整修,这是孩子们最兴奋的日子,因为可以捉鱼。黄刺鱼、鲇鱼、鲫鱼、石斑鱼,随着渠水浅下去,它们躲入水草里或钻进石缝中,每次只手伸进缝里碰到泼剌弹跳的鱼就无比喜悦。电站放水闸附近有时会看见拳头大的毛蟹,双螯裹着一团毛茸茸的绒毛,趴在石头上晒太阳,但我从未捉过毛蟹,那时乡人并不食用这一丑陋之物。

红薯出土的季节,人们挑着成箩的红薯到水埠淘洗,送到电站磨好红薯粉后,又在渠边用大木桶过滤、沉淀。那时节我用竹竿将网兜加长,沿着水渠巡行,打捞沉落水底的红薯,有时能捞到亮晶晶的硬币,那是人们洗衣时从口袋掉出来的。


我后来离开朱溪港流域,走向千山万水,但在我的眼中,朱溪港是世上最澈亮的一条河,因为它以砂石为底。它偶尔会狂怒,但多数日子是沉静的,就像乡间的日子。我疑心它造就了我的性情。

它当然给了我生命,我自认为离不开这条水脉,它潜藏于我的血液中,当它的水声隐隐响起,我就想回到故乡。

不过,近几年人们在上游朱溪镇建造了朱溪水库,并挖山凿岩修建涵隧,要将一江清水引向黄岩、椒江等地,我忧心下游的土地会干涸、苍白,生态将恶化。

一条宏大的溪流竟在强大的意志下远走异乡,这是少年时代的我万万想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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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杨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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