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音频，一起聆听▲

作者：吕纯儿

诵读：闫少锋

我经常在山野里漫游，义乌江畔，北山和北山脚下，金东那片平坦而肥沃的田野。

说是漫游，其实也有很正经的事做——挖荠菜。在金华这片土地上，随处可见荠菜，菜地里、林地间、山坡上、溪流边、山涧旁……许多时候，我提着一只竹编的篮子，一把剪刀，在其间寻找荠菜。

荠菜有属于自己的季节。农历十月，天气将冷还暖，江边已见荠菜，小小的、憨憨的，紧紧地贴着地面，菜叶呈羽状、锯齿分明，细看可见细细绒毛，清朗而温婉。而这个时候，我家窗外的白果树正摇曳一树的金黄，在暖阳中片片飘落，山野里也是满山满野都是绚烂的色彩。在这样的时节，荠菜总会如同哲学辩证的另一面，如同我们内心不曾被觉察的某种潜意识生生地出现在眼前，荠菜在一片枯黄里生长着自己的春天，无声无息，馥郁而芳香。到冬至前后，它又会离地长出长而细的花枝，开出一串串细碎的白色小花，如一层薄薄的雪，让人清醒。

市区段义乌江边北岸，步行道下又有一层步行道，这一层的步行道旁，保留着一片自然水生生态，长着各种各样的水生植物，有芦苇、芦草、野茭白、益母草、水蓼等，也长着各种各样的野草，荠菜就在其中。雨水多的时候，底层的步行道会被江水淹没，江水褪去后，总会留下或厚或薄的一层淤泥，给这片水生植物提供源源不断的营养补给。这一片自然水生生态，不需要人工过多的参与而长得异常茂盛，在这些茂盛的植物间，荠菜也总是长得壮而肥。

大雪时节，我又在北山脚下的土地上寻找野菜，土地已被冻得松软，太阳照到的地方，融化为一片片湿土，荠菜羽状的叶子和叶子上的锯齿，不再是细细绒毛，而是白色的霜花，霜花轻轻地依着菜叶，长成了白色的清廓锯齿。荠菜似乎在这白霜中冻僵了，但当我把它从冻土里拔出，却是生鲜的模样。

我走过一寸寸土地，阅过一寸寸土地的性格和脾性，寻找荠菜的踪迹。有时候，觉得这世间只留下一片羽状的有着锯齿的叶子，只要有一个锯齿的出现，我就能探查到荠菜的足迹。有时候，似乎这整个山野都是那片叶子，如同我中学时候的美术老师（后来成为我永康日报的同事）朱一虹的画，如同执念交缠的心口，在这旷野之中深深地呼吸，执念如轻烟般丝丝释放，那般轻快，那般自由。

我在北山脚下寻找野菜，一抬头，就是尖峰山、就是延绵的北山。那里曾是多少仁人志士的精神桃源，他们在不同的时间里，在这同一个空间，以儒济世、以道修身、以佛养心。事实上，我也经常以寻找荠菜的名义到北山上去漫游，也经常在北山上迷路，而每次迷路，总能发现从未去过的桃源。

我曾经去过有着“北山四先生”塑像的祠堂，想象过朱熹的理学思想在那里一次又一次被论述；无数次去过鹿女湖，在黄昏的时候在湖边的露天廊道上行走；多次在已近黄昏的时候走进智者寺，僧侣的梵音曾把我带入一个佛国的世界，身心受过洗礼；去过入选联合国人类非遗的举岩茶茶山，在茶山中忘记了今夕何夕……我经常到北山上去，是去看山上双龙水库边枯黄的草，看树叶落尽的枝干——干净、寂寥、苍茫，偶尔有只鸟前来，停在枝上，似是遥望远方，又似乎什么都不看，久久立于枝头。

我去过北山的很多地方，但如今大都已找不到路了，我喜欢与北山保持这样一种神秘感，似远很近，似近很远，期待着一次次迷路和惊喜。

许多时候，我在北山脚下漫游，一抬头就看到了西落的斜阳，红艳艳地挂在天边，围绕着美丽的云彩。有时候看着斜阳和云彩西落，天暮将合，急急寻找回家的路。

我因为挖荠菜去过金东的许多个村庄，但如今还记得名字的只有一个叫含香的地方。那里的田野平坦，一望无际，土地上种着很多苗木和庄稼，还经常碰上种着果蔬的大棚。田地、水渠、溪流穿插在田野上，荠菜零星生长在它们之间。我提着篮子在田野里漫游，心中多次涌上过家的温暖。

荠菜总是在我漫游中某个不经意的时候出现，它善于隐藏自己，它总是与身边的草木长成一色，与秋天的枯草长成一个模样，枯黄的叶片中还长着黑黄的小斑点，我总是嫌弃这种丑陋的荠菜。后来发现，我是被“丑荠菜”骗了，这样的荠菜放在滚水里一焯，立现绿而肥的原样。相对于植物而言，理性是人类独有的，但人类有理性并不说明人比植物优越，植物固然没有理性，但是大自然给了它们足够本领，如这因着环境而变的隐身之术。

挖荠菜去得多了，就慢慢知道了荠菜生长的习性，最多的地方，当数田埂和林地了。在田埂上向阳的地方，总是挨挨挤挤地长着一大片，每每找到这样的一片，我总是一边欢喜一边感慨：所有的草都是向日草，之前只知向日葵，后来发现所有的植物都是向阳的。荠菜向阳，我也向阳。林地里，在一棵棵大苗木之间，经常长着很多荠菜，大的小的，肥的瘦的，总能挑到不少。但我总是不喜欢在林地里逗留太久，喜欢到山野里去，去看山野里的季节交换。

不同性格和脾性的土地上的荠菜，一株株被我挖起。拿回家洗净，清炒或者与豆腐炒在一起，不放姜、蒜，只放点盐巴。细细嚼咬，荠菜有着特有的浓郁的清香，还有山野寂静的况味。我不断走向山野，寻找荠菜、嚼咬荠菜，荠菜也在我身上长出新的筋骨——宁静、沉稳和蓬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