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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俊江
诵读:中 原
昨天晚上,真的累了,累了就困了,不爱睡觉的人也忍不住想睡了。睡着的时候,窗外下着雨。人在雨声里容易做梦,梦见了大付。已经多年不见,多年就是人事变换。梦里,大付告诉我,他已提前退休,回到老家,种着二亩地。身边带着的是大闺女,小闺女跟着老婆。离婚后,唐山的房子给了她们娘儿俩。醒了的人,常会问,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大付姓付,我叫他大付。除了我,似乎也没人这样叫他。大付是我上中等师范学校时候的师兄,我上一年级,他上三年级。我上二年级,他就毕业了。上学期间也没有什么交往,只记得刚入校时,他和一群老生到我们宿舍看望新生。当时说的话,没有一个字留在脑子里,跟没说过一样。他毕业后,到我的母校工作。我毕业后也被分配到母校,而大付要调到另一所高中。我去学校报到,见到了他。他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也不记得当时说了什么,但记住了他的穿着:西装革履整整齐齐,很像个文化人的样子。我呢?长头发,红衬衫,喇叭裤,那时候的文艺青年都有点像古惑仔。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确切地说,是八十年代末。
我初中毕业离开母校,师范毕业回来工作时,初中部被撤销,只剩了高中,但老师们还都在。当年的老师,变成了我的同事。老师们喜欢当年做学生的我,因为我成绩好,人也乖,不喜欢做同事的我,看不惯我叛逆的样子。第二年,我就被赶出了母校。我被重新分配,很巧,去的是大付所在的那所高中。我们在同一个教研室。在师范学校时,我们都是英语专业的学生,毕业都做英语老师。
学校在镇上,小镇是大一点的乡村。一到晚上,一片漆黑,只有某个角落,亮着一盏灯。多年后,想起小镇,我就想起那盏灯,和昏黄的灯光。我在一篇文章里说,那是小镇寂寞的心。寂寞,也有光,虽然微弱。我很寂寞,大概是整天读诗写诗的缘故吧。八十年代多文艺青年,我是,但大付不文艺,他忙忙碌碌,准备考研究生。准备考研究生的大付不再西装革履衣着光鲜,变成了蓬头垢面邋里邋遢的样子,形同流民。冬天穿着一件破旧的绿色军大衣,满是油斑,散发着一种难闻的味道。写诗的我和考研的大付,都被看做学校的异类。八十年代尽管很文艺,但中学也并不欢迎很文艺的老师;八十年代虽然是多梦的时代,但一个中师毕业的中学老师要考研,还是难免被看成是痴心妄想。
昨天,读美国作家安德森的《小镇畸人》,我和大付也算是中国小镇的畸人吧。同病相怜,走得近了点。他木讷,不喜欢文学,但他常说我们两个是大同小异。同就是不安于现状,都有梦。假期,别人都回家,我们两个在学校,我写诗读《聊斋》,他看他那几本翻烂了的考研书。假期的学校食堂没饭,我们去街上买点小鱼,用电炉炖着吃,很开心。
三年后,我又被调到另一个小镇上的中学。这个小镇在海边,除了白花花的盐碱地和大片的苍苍芦花,也是寂寞。大付偶尔去看我,大概我走了之后,他也有点寂寞了吧。因为教育局不同意大付考研,他辞了职,在小镇上开了个幼儿园。寂寞的他,和一个乡村女人好上了。大付的母亲知道了,跑到幼儿园门口去骂他们俩。大付和那个女人结了婚,没有爹妈的祝福。他跟我讲,他和他的新娘子买了两个猪蹄子,算是结婚宴席。
准备了整整十年,他终于考上了中科院心理所的研究生。还是那么巧,我考进了北京一所外国语大学。我和大付,又在了一个城市。隔一段时间,我就去北沙滩儿看看他。梦想实现了,生活也还是在红尘中继续。他租了间平房,房子里有他的女人,和女儿。他女儿很小,大概三四岁吧,虽然在北京,也还是像我们乡下的孩子。我们见面也没太多话,大付爱喝酒,我不爱喝,但陪他喝。他说话,我听着,他一直说。我们喝酒时,她闺女说:爸,我喝水。大付转过身,接一碗自来水,递给闺女。小女孩咕咚咕咚喝完,脸上红扑扑的。
研究生毕业后,大付去了唐山师院教书。我毕业后,去了保定的河北大学。没有做成诗人,但继续读书,上学读书也是当年在小镇上的梦。两个城市两个人,隔了千里,跟大付联系不多。但回家时,路过唐山,会去看他。他身边没什么朋友,但又多了个小闺女。我知道,他很想有个儿子。我们见面还是老规矩,喝酒。还是他说话,我听着。他告诉我,他的女人在写电视剧,说的时候,他很骄傲。
又过了几年,我又回到北京,还是上学读书。大付会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他业余在做什么实业。我能记起来的,有做鞋垫,做罐头,做学生用品。也有和专业相关的,他还做了一个心理咨询网站。似乎都不怎么成功,倒是出了几本书,但书都堆在家里。做老师,他也不是很成功。学校停了他的课,他去了图书馆,但他也不以为意。打电话时,他讲的最多的,是他女人写的电视剧,名叫《流转的岁月》。他说剧本被好几家电视台看中,最后都说到了准备投拍。但后来,似乎都没了下文。
岁月流转,很多年不见了,不知道大付现在在做什么,但希望他还在做着什么,哪怕是像我梦里那样,种着二亩地,他自己的地。至于他在地里种什么,是否丰收,也没有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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