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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故事·老黄

作者：马俊江

诵读：中  原

老黄在街边摆摊儿卖花。

最初他来的时候，我买了两棵含笑和一棵象牙红。以后，经过他的摊位，就停下来，递上一支烟，聊一会儿。生意渐好，街边摆放的花多起来，老黄晚上就不回家了，住在一辆很破的小卡车上。老黄说，他准备换车。

有时也奇怪，我实在是个不善于交际的人。在大学教书，但和同行在一起，总是沉默的时候多。只好我行我素，于是被周围人说成是魏晋风度，不知是表扬还是讽刺，但我喜欢。和这些市井人物、三教九流，我却似乎有一种超能力，沟通无障碍，而且能很快就熟络起来。自嘲说，我是生在底层老百姓中的草，在文人那块田地里，我大概只能是杂草。

跟老黄在一起，我也是沉默的时候多。他说，我听，但我喜欢听。人生活在现在，却大都爱谈过去，爱谈过去的甜，也爱谈过去的苦，或者不苦不甜的琐事。老黄也常说起他的过去。老黄的村子里没人种庄稼，都侍弄苗木。30多岁从机电厂下了岗，老黄便跟着老爸入了这行，做花木生意。老黄说得很平静，按他的话来说，在厂子做工人也好，在田间养花木也罢，都是生活，都是营生。老黄到我家来过，看见我有露台。就说，这么大的露台，实在该养盆景。老黄喜欢盆景。

老黄说自己弄花木有天赋，尤其是做盆景。说这些的时候，老黄很得意。说他做的盆景给一神秘老者看中，卖了大价钱。老黄邀请我去看他的作品，我自然接受了这份好意。晚上，坐着他的破车颠簸半天，到他的村子到他的家。杂草丛生的园子里，确实有不少盆景。他说，随便一盆都值几千块。还说，邻居的一盆被义乌大老板以25万的价格买走。我问他的盆景最高卖过什么价，他有点不好意思，说卖过一两千块。我说，那已经很厉害了。他可能忘了，他卖给神秘老者的那一盆。

老黄换话题，改说兰花。说兰花被炒得最厉害的时候，他从山里挖来30棵世间少有的野生种。广东一大老板知道了，出价三万块一株，条件是全部买走。老黄说自己不答应，要留三株。结果生意没成，也因此和老爸吵翻，一赌气，自己离家单干。有脾气有火气的老黄有江湖气有匪气，但我挺喜欢他那股劲儿。有那股劲儿，平淡的生活也是传奇。老黄讲自己的事儿，有时就很传奇。

老黄夸他的花土好，说是挖自深山，死花都能复活。我就让老黄给我弄一车，他痛快地答应下来。过了半个月，他才把土给我送来，是生意太忙吧。他来的时候，光着上身，裤子上全是黄土。老黄说自己四点就进山，山路陡峭，吓坏了同伴。给我卸土时，老黄看我带着石头手串，就开始说玉。说自己玩玉也是行家，也曾游走于古玩市场，倒腾玉石，还有很多人请他鉴定。以至于最后都惊动了警察，说：老黄，再这样下去，你要进局子啦。老黄的意思是说，他弄的全是文物级别的真宝贝。

老黄的脖子上真戴着一块玉，他说是战国玉，是真正的游丝毛雕。我问他多少钱买的，答18万。说当年，上海有富婆看中这块玉。他的宝贝，总是能被人看中，不远千里来找他。当年，那位富婆开着奔驰来，要80万买走，他没卖。那块玉，说实话，我实在看不出有多古，有多好。问他，买这么贵的东西，老婆不管吗？他瞪着眼睛说：管什么？我玩玉也是挣钱啊！有一阵子，我每天把一布袋东西交给徒弟，叫他给古玩店送去，回来就是40万。让老婆去存钱，告诉她，钱可不是假币，我老婆整整数了半天。老黄讲得很认真，但我差点忍不住笑出来，是他讲得太生动活泼。

以后呢？我问他。

妈的！他有点生气了，那徒弟不上路。我每天给他五千块工资，结果，他带着我上百万的东西跑了，连他老娘都不要了。气死我了，想杀了他。我派打手追踪，要卸了他一条腿。打手在外地找见他时，他在摆摊儿卖菜。看见我派去的人，连菜摊儿都不要了，撒腿就跑了。他徒弟跑得可真快，我笑了，好像看见了水泊梁山的神行太保。

我去老黄家里时，杂草丛生的园子后面是一座很旧的房子。三万一株的兰花还养在那房子的一间屋子里，窗口封得很严实，收藏宝贝的密室。他没请我去看那名贵的兰花，我也没有提那样的要求。对我来说，那房子里关着的，不是兰花，是一个传奇故事。会讲故事的人，也常生活在故事里。老黄很会讲故事，真真假假都是故事，很传奇，很好听。

给我卸土时，老黄说要买一辆带翻斗的新车。老黄没说盖新房，但我希望他有了车以后，也能住上宽敞明亮的新房子。有了新车新房，老黄应该会把老爸接过来一起住。看着孩子的日子过好了，老爸也就不会再跟他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