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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俊江
诵读:中 原
于老师是我初三的语文老师。
我上初中的时候,学校还是有初中有高中的完全中学。于老师是学校最好的语文老师,只教高中和初三。于老师人长得漂亮,板书好看,声音好听。于老师是工农兵大学生,上大学以前,做过播音员。有几次,她把我写的小文章朗读录音,提着录音机在班里播放。初中毕业,我考上师范学校,于老师专门买了一本《作文词典》送我。回母校工作时,于老师还拿出我当年的试卷,说她一直保存着。
班里的新年联欢会上,我第一次见到穆槿,她才两三岁。轮到于老师演节目的时候,她把小穆槿放到桌子上——我们都惊呆了!简直像魔术,桌子上突然就有了个洋娃娃——乡下孩子们从没见过这么精致的小孩儿。她和于老师一样,穿着打扮就不像乡下人,长得也和于老师一样:眼珠儿特别黑,头发自然卷,只不过,于老师是齐耳短发,穆槿是长头发。于老师让穆槿给大家背古诗,她就站在桌上,一点不怯场,一首又一首地背,我们一次又一次地鼓掌。年龄太小,穆槿的吐字还含混不清,却让她的声音更好听,比于老师还好听。在我们眼里,她就是个小天才。
师范毕业,辗转四五年后,我又回到母校工作。宿舍就在于老师家前面,他们家做好吃的了,就在院里喊我,我就过去吃。他们家除了于老师、穆槿和穆老师,还有穆老师的爸爸妈妈,我叫他们爷爷奶奶。穆爷爷在外地做过卫生局局长,现在退休了,整天在家坐着,抽烟看书,很少出门。穆奶奶也是老革命,虽然是小脚,但走路时风风火火,腰板儿笔直,整天不闲着,忙里忙外。两位老人的气质和修养都特别好。在这个家里,穆老师像是个例外。我叫他穆老师,但他不是老师。当兵复员,他在学校做会计,又高又瘦,是个大老粗,嘴唇老是耷拉着,好像闭不上嘴的样子。有时我会感觉很奇怪,于老师那样的人,怎么会嫁给穆老师,但于老师常常是笑着的。穆老师是粗人,也擅长干各种粗活儿。家里的粗活儿穆老师干了,细活儿穆奶奶做了,于老师什么都不用干。而且,家里条件好,于老师用的香皂都是进口的,那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
穆老师脾气急,陪孩子写作业时,老是大喊大叫,于老师就叫我带穆槿。从此,穆槿上学放学都是我接我送,写作业都是我陪着。有天晚上,穆槿突然放下笔,抱住我,哭了起来。我问,穆槿,怎么啦?穆槿哭着说:马老师,你快结婚吧。我笑了,问:为什么呀?她说:你有了孩子,我就嫁给他。那年,穆槿刚上小学,七八岁吧。
于老师教高三,也是教导处主任。我教高三,也兼职教导处。每天晚上,学生下晚自习以后,于老师、我,还有校长会去查学生宿舍,督促他们睡觉。回到教导处时,突然闯进一个人,拿起椅子就打,打校长,也打于老师。查宿回来时,我们几个人还像往常一样,有说有笑。但就这么一个突发事件,于老师,还有我,生活就都变了。人常说生命脆弱,生活,也是一样,说变就变了,有时变好,有时变坏,或者说不清是好还是坏。
我们学校在镇上,那晚的来人是镇子里的一个痞子。他儿子在我们学校上学,从不交学杂费。有个新来的老师不知情,收了他几块钱的材料费。痞子知道了,跑到学校就打人。虽然是个小痞子,但手眼通天。那件事在我们当地闹得很大,多大就不说了。最后的结果是,痞子自杀。于老师和校长都被撤职后调离,于老师去了一所职业高中。我呢,想办法调到了千里之外的一所中学。
我从家乡出发,也从异乡出发。在异乡的中学工作三年后,考到北京去读大学,然后读研究生,一眨呀就是十年。十年前,小天才的穆槿初中毕业,没上高中,也考了一所中等师范学校。当年,我报考师范时,于老师曾劝我接着读高中,然后考大学。穆槿为什么没上高中考大学呢?于老师没说过。
其间也曾回家乡,也曾回去找于老师。跑到职高,东问西问,走到一排简陋的平房前,但不知哪一间是于老师的。正好有一个男人在外面来回走着吸烟,我就问他。他知道我找于老师,抬头看我一眼,指给我一扇门。我敲门进去,房间很小,放一张双人床后,就没有了多大空间。于老师在床沿上坐着。
那天,我知道了很多事,好像几年的时间和几年间发生的事,都挤在在那个小房间里。于老师离开我们那所中学不久,穆爷爷死了,她和穆老师离了婚。穆老师很快再婚,已有了一个孩子。于老师,也有了一个男人,只是还没结婚。那个男人在临县的卫生局工作。于老师这样说的时候,我想起了也曾在卫生局工作过的穆爷爷,还有那个温馨富裕的家。于老师指指窗外,说那个男人修养很好,今天正好来看她,在外面吸烟呢。我看见那个男人,安安静静的,来回走着,吸着烟。
又过了几年,我到北京继续读书,跟于老师打过几次电话,每次她都会说穆槿,穆槿成了她的心病。穆槿师范毕业,在几个学校工作过,最终丢了工作;结过几次婚,最终又离了婚。待在家里,一直没走出叛逆期。直到我博士毕业,多情的穆槿也还没找到爱情,或者说是爱情的归属。我临离开北京准备去江南工作时,于老师打电话问我,你是博士,能不能把穆槿带走,让她给你做秘书。我很惭愧,虽说是博士,也还是教书的,哪里会需要秘书。
又是很多年了,人间的事起起落落,会经常想起于老师和穆槿。于老师退休了,退休也没闲着。县里的新闻曾报道过她,知道她做了老年体育协会的会长,还喜欢打门球。打门球的于老师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希望她拿着球杆时,还和以前一样,脸上是有是笑容的。穆槿呢?希望她长大了,过着大人们都过着的生活,平凡,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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