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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天勇
诵读:方 向
楼下烧饭,楼上睡觉,房子的格局家家相似。我家是这样,爷爷家也是这样。再看看别人家,也都差不多。
好东西要小心藏匿,不可轻易暴露,所以那些珍贵的粮食都储存在楼上。楼上的角角落落里,堆满了柜、桶、缸、罐、瓶等各种容器。最多的是陶瓮,大大小小各种形状都有。有的人家,楼梯口迈出去,一脚就踢到一个瓮。哪种粮食该装入哪个地方,母亲心里有谱。粮食种类不少,出产多寡不等,但那些麦子、大豆、玉米、薯粉、米面、咸肉、干菜,谁家不备一点呢?大米更不用说了,它是填肚子的主力。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母亲愁坏了。她得反复算计,做着瓶瓶罐罐之间的算术题。
那么多瓶瓶罐罐,哪个罐子藏什么东西,母亲心里自然清清楚楚。父亲却像进了迷魂阵,母亲派他上楼取东西,父亲十有八九找不到。母亲就在楼下遥控指挥。
“在那个双耳瓶里。”
“在门首数进去第三个阔口缸里。”
“床后的坛子里找找,明明在那里啊。”
“笨蛋,说了几遍了?说在门口歪嘴缸里歪嘴缸里。”
这时的父亲只能忍气吞声被母亲呼来喝去,只有在田地里,他才拥有完全的统治力。
可恶的老鼠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它们鼻子一嗅,就来了。老鼠知道罐子瓶子里肯定有货,它们才不管是什么货。老鼠什么东西都啃,它们连木头都啃得起劲。
都说最狡猾的动物是狐狸,不过狐狸长啥样我们没见过。我看老鼠才最狡猾,这东西白天不知躲在哪里,一到夜里,全都出来活动了,而且夜夜都来。睡觉了,灯灭了,黑暗之中,老鼠窸窸窣窣来了。它们从地底下冒出来,从杂物堆里钻出来,或者从板壁上滑下来。到了楼板上,老鼠跑得呼呼生风,它们疾驰的脚爪落在楼板上,像敲起无数鼓点。它们好像是来练跑步的,从房间这头一直跑到那头,又从那头跑回这头,来回折腾。从声音里能辨别出老鼠的大小,大老鼠跑过,能明显感到楼板微微的震颤。爷爷床边总是放着一根竹棍,一有老鼠的响动,他就抄起棍子不停敲打楼板。棍子“笃笃笃”一响,狡猾的老鼠没了声息,贼东西估计是缩着不动了。可等爷爷放下棍子,它们又跑了起来。老鼠爬上罐子瓮子,把盖子碰得砰砰作响。它们是一伙胆大妄为的强盗。
老鼠专偷粮食,所以成了公敌。老鼠一现身,人们会本能地扑上去追打。人哪追得上老鼠,大多数时候都被它们溜了。当然也有倒霉运被捉住的,那就好看了。
面对小动物,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恻隐之心。就如小鸡小鸭或者小鸟小鱼,呵护都来不及呢。有一次,母亲从旧衣箱里倒出一窝小老鼠,可把我乐坏了。这窝老鼠崽子显然生下来没几天,还没长毛,只有手指头那么大,像一团团粉嘟嘟的肉球在阳光下蠕动。我找出几只火柴盒,小心地垫上破棉絮,把可爱的老鼠崽子安顿在里面。小老鼠们总在睡觉,肚子一鼓一吸,时而伸伸爪子,时而张张嘴巴,这些可爱的小老鼠就像我的孩子。可是,不巧爷爷发现了。他恼火地说,怎么能养这坏东西呢,当场就把小老鼠摔死了。我大哭了一场,决定再也不理爷爷了。直到他给我摘了一斗笠野莓,我才跟他和好。
为了消灭老鼠,人们想了很多办法。
铁笼子捉鼠充满惊喜,因为这样可以活捉老鼠。铁笼子里有个弹簧机括,上面挂一小片肉,老鼠叼住肉,触动机关,笼子的铁门迅即关死,老鼠就这样被困住了。困在笼子里的老鼠急得团团转,但它毫无办法,那样子看着很解恨。
老鼠极其狡猾,据说躲在暗处的老鼠看到同伴的悲惨遭遇后,再也不会碰笼子里的肉。还有一种说法,老鼠像邮递员一样给别的老鼠送信,告诉所有同类千万不要上铁笼子的当。所以,铁笼子开始还行,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效果渐渐变差,直至彻底成为摆设。
看来,最可靠的还是猫。
老鼠天生怕猫。行动敏捷的老鼠遇见猫,竟然顿时呆若木鸡。猫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它不急不慢,半眯着双眼,毫不在乎地让老鼠跑几步。就在老鼠以为可以逃脱的时候,猫一个箭步蹿上去,毫不费力地把老鼠捉回来。猫捉老鼠就像老鹰抓小鸡,就像大人对付小孩子,力量对比是完全失衡的。哥哥说,猫有夜眼,猫夜里视物如同白昼。即使在漆黑漆黑的夜里,猫也能一眼发现老鼠的藏身之所。我不信,哥哥说,看了你就信。有一天夜里,哥哥招呼我上楼。漆黑一片的楼上,什么都看不清,但黑暗中悬浮着两粒绿幽幽的珠子,正散发着璀璨而深邃的光芒,就像两粒通了电的电珠。原来这两粒珠子就是猫的眼睛,真是不可思议。
猫是怎么捉到老鼠的,这始终是个秘密。猫总是在夜里悄悄地行动,一不留神它就衔着一只老鼠跑出来了。有时候,我们发现的时候,它已经躲在角落里吃完了大餐。奶奶捉住老猫精,查看它嘴角残留的血迹,半是咒骂半是褒奖地说道:“这只馋猫,又吃了一只老鼠。”
还是哥哥逮住了机会,让我亲眼看到了猫捉老鼠的精彩场面。
那天下午,哥哥悄悄带我摸进爷爷的卧房。哇,猫和老鼠正在楼板上转圈哩。老猫拖着长尾巴,盯着猎物,踩着软绵绵的步点款款游弋。它摇头晃脑,神情悠然,不像正处于一场激烈的战斗中,更像是在活动活动筋骨。对面的老鼠则万分紧张,左冲右突,拼命奔逃。但老鼠根本无法脱离猫的利爪,无论它逃到哪里,猫蹿上去只一抓就抓回到面前。奇怪的是,猫并不立马咬死老鼠,抓住又放掉,待老鼠跑开又抓回,反复如此。猫和老鼠看起来不像一对你死我活的死对头,而是嬉戏玩乐的伙伴。经过一番又一番捉捉放放的游戏,猫似乎玩腻了,终于对老鼠下了杀手。局面急转直下,形势风云突变。只见猫将老鼠高高抛向空中,待老鼠跌落到地面,一口咬穿老鼠的咽喉,血迹从老鼠的颈项上冒了出来。老鼠垂死挣扎,猫再次将它抛起,受到重创的老鼠鲜血飞溅,场面触目惊心。猫不再给老鼠任何机会,张开大口对着老鼠脖颈狠命一咬,刚才还生龙活虎的老鼠呜呼哀哉不再动弹,整个身体耷拉了下来。老猫“喵呜”一声,衔着猎物逃走了。
奶奶养的母猫每年都要生一窝小猫。母猫把窝做在我家灶房的柴堆里,这下我可占了便宜,我天天捉小猫玩。
我家养过狗,但总养不成,没几个月就死了。母亲说,都是被我给玩坏的。据说这样捉来捉去,小狗就会失去野性,继而失去了生气。我明知这样不好,但手痒难忍,小狗太可爱,每天不抓几回哪熬得住。终于某一天,小狗失踪,全家人到处寻找,最后在某处垃圾堆上找到了,尸体早已僵硬,死因不明。
猫和狗不一样,你怎么捉小狗,它都不会挪窝。可是天天捉小猫玩,老猫就不答应了。它趁人不备,偷偷地转移窝点。母猫叼着小猫的脖子,一只一只将小猫藏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不过小猫总是要跑出来玩的。冬天灶下舒适温暖,小猫还是喜欢钻到柴堆里。看到重新出现的小猫,我竟然由爱生恨,我要给它们一点颜色。看着炉膛里的火苗,我心里冒出了一个邪恶的主意。我依次捉住小猫,将它们面对灶门口,灶门口炙热无比,一下子就把小猫的胡须熏卷了。看着小猫滑稽的胡须,我心里一阵得意,把经受了惩罚的小猫扔到背后的大石块顶上。我家灶房靠山而筑,一块巨石斜伸进房角。小猫胆子小,在上面跑来跑去不敢下来,只能“喵呜喵呜”徒劳叫唤。
有一天早上,奶奶怎么也找不到猫。老猫和小猫全都不见了。奶奶以为它们在外玩耍忘了回家,但老猫一家再也没出现。哥哥恨恨地说,猫忘恩负义,还是狗忠实。他说,无论伙食多差,狗都不会投奔别人家。而猫呢,只要别人给它一顿好的,就叛变了。他认准猫就是这样跑掉的。而真正的缘由,只有我心里清楚。
照理说,家里养了猫,从此老鼠就会彻底绝迹。但实际并没这么理想。有的猫很懒,只见它天天睡觉,也不见它叼出一只老鼠来。捉不捉老鼠,完全凭懒猫的高兴。哥哥说,猫是故意的。照他的说法,猫故意放任老鼠活动,让它们不断繁衍,这样猫就总有老鼠可捉。反正,就算养了猫,老鼠依然还在活动,只不过没有从前那么嚣张罢了。
要灭绝老鼠,还是得找好办法。
一度盛行鼠药,鼠药都是外地客上门来卖的。鼠药有效果,时不时有人发现老鼠的尸体。但跟所有工具一样,过一段时间就会失灵,老鼠邮递员们肯定会将鼠药的消息扩散至老鼠王国的所有角落。更糟糕的是,猫误食中毒的老鼠后,反而被毒死了。
常在伯父家歇脚的贩牛老头透露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灭鼠绝招。捉住一只活老鼠,剖开它的睾丸,然后装满炒豆,再缝合回来,把老鼠放掉。重获自由的老鼠,因为炒豆在睾丸中不断膨胀,胀得受不了,就会发疯撕咬同类。用老鼠消灭老鼠,这个方法不可谓不妙。但当时听得兴奋激动,过后并没有人去尝试。
水碓头人并不因此就食古不化。我们郑重其事搞了一场“电猫”捕鼠的盛举。天刚擦黑,全村所有弄堂过道里都布设了钢丝。“电猫”并不是我想象的“有电的猫”,而是一只铁盒子仪表,连接通电的钢丝,老鼠碰上钢丝就会触电身亡。人们服从统一号令,全都围到村头大树下乘凉。一个防止触电,一个诱使老鼠大胆出动。“电猫”装在岩松家门口,两个师傅负责操作。人们静候“电猫”的奇迹。满天星斗之下,全村人在黑灯瞎火中等了半夜,终于到了打扫战场的时候。
“电猫”果然厉害,大大小小的老鼠尸体装了两畚箕。
作为回报,师傅割下所有老鼠尾巴带走。据说每根老鼠尾巴里有一颗类似珍珠的珠子,这颗珠子可以卖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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