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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 朵
诵读:孟双印
天色暗了,远处的山峦、门前的金桂和枇杷树都隐身在黑暗里。月亮挂在树梢上,好像一个孤独的人羡慕地看着门前那一片暖融融的光。
我们姐妹俩和邻居围坐在一起剥豆荚,大妈吃完饭也过来了,嫩绿的豆子一点点地铺满洗米篮。大家边剥边聊,母亲炒完菜从厨房里出来,突然心虚似的说她的手腕昨天被一只野猫抓伤了。闻听此言,我们皆紧张不已,果见母亲的手腕上有几条抓痕。算算时间,刚过24小时,若是打疫苗应还有效,于是又长吁一口气。母亲故作轻松地说:“哪有那么危险?没事的!”我们知道母亲节俭,只是心疼打针的钱,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起来。老弟闻言,二话不说就拿了车钥匙,带着母亲急急地往夜色里驶去。
这已经不是母亲第一次被猫鼠抓伤了,我所见就有三次,但那些年,我们还在上学,家里光是应付一笔笔学费就已捉襟见肘,谁也不曾想到被猫鼠抓伤也是要打疫苗的。母亲也不大在意,忙碌的生活早让她把这些小刮擦抛在脑后,幸好平安地过来了。这是多么侥幸的事啊!
母亲今年已六十七岁,骨子里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野丫头”。小时候,她喜欢爬到高树上捕鸟,或是提着畚箕去屋后的小池塘里打鱼,割成担的猪草挑回来……这个明丽的女孩像一株勃勃的小树,在山野间活泼地成长。即使那时,茅屋被大火吞噬一空,连带着两个妹妹也丧身火海,而母亲因为外出劳作躲过一劫。她远远地看着冲天的火光,想到两个幼妹,跌跌撞撞地往回赶。可惜为时已晚,年仅四十岁的外公因此一夜愁白了头。
母亲胆子极大,我们见了老鼠都会尖叫,她却像灵活的母猫一样对老鼠穷追不舍。那年月,我们睡在黄泥垒成的泥瓦房里,家里草草隔出一层薄薄的木板。夜间,就听到“咚咚咚”急促敲鼓的声音,那是老鼠在成群结队组团作案。楼上的粮仓已经被咬出破洞,无论何时打开都会有一堆干瘪的谷粒。老鼠上上下下爬屋梁、走“钢丝”,实在猖獗得很,我们却拿它们毫无办法。有一次,我在被窝里睡觉,半夜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脸上痒痒的,忽然醒悟过来那是老鼠与我的脸亲密无间,据说有些小孩子因此失去了鼻子。我吓得颓然坐起,老鼠却“吱吱”地跳下花床,得意而去。
老鼠就是如此嚣张,在我们家看见和看不见的地方,经过它们的密谋和运作,早已经暗网密布,处处相连。它们仿佛才是这里的主人,穿门凿牗,打下的粮食是供给它们的;幽深的地下宫殿只会比我们的房间更多,因为高产,当然它们的娃娃也比母亲的娃娃要多且灵活。不知道母亲是何时开始下决心去“鼠患”的,也许是我的那声尖叫让她疼惜,或是粮仓里的空谷壳让她头疼。母亲开始问邻居家借了捕鼠夹,里面放上一块新鲜猪肉,可老鼠们都像成精了似的,纷纷绕道而行,那块诱饵发臭了之后只得扔掉了。没办法,母亲又换了招数,到集市上买来据说很灵的捕鼠药,悄悄放在老鼠的家门口,然而,还是没有一点老鼠中毒身亡的迹象。它们闹腾起来仍旧像一支所向披靡的军团,把楼板上那块空间当成练兵场和粮库,过得很是率性随意。诗经中就有“硕鼠硕鼠,无食我黍”的诗句,可见几千年来,人们对鼠辈深恶不绝却又无可奈何,尤其是朝堂中的硕鼠更是危害甚巨。
有一黄昏时分,我和妹妹放了学,在卧室里看小人书。一只中等个儿的老鼠大概玩昏了头,竟然从卧室另一头的柱子上滑进了我们的房间。母亲此时正在叠衣服,立即让我关紧门窗。此时,父亲和妹妹也在,我们一家在母亲的引领下决定要关门打鼠。老鼠四处逃窜,一会儿跑到母亲的脚下,一会儿跑到我和妹妹这边,一会儿爬上沙发。奈何它眨着小眼睛也想不出妙策,眼看胜利在望,我们哈哈地笑着,一不留神,我的裤脚竟然鼓了起来,原来可恶的老鼠找到了新的避风港,我可真倒霉呀!再一次被吓得哇哇大叫,拼命跺脚。老鼠总算被我吓跑了,母亲眼疾手快,一个健步上前,踩住了老鼠的尾巴。它毕竟不是壁虎,不能断尾自救,只好“吱吱”求饶,沦为阶下囚,这是全家斗鼠的第一次胜利。当然,母亲居功至伟。就在此时,冷不丁的,这小畜生竟扭过头冲着母亲的虎背咬了一口,即便如此,英勇的母亲也仍牢牢揪着老鼠的小尾巴,没有“纵鼠归山”。
母亲洗了洗伤口,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们也不曾放在心上。
母亲后来又捉过一只巨大的老鼠,照母亲的话说,比猫还大。那一次,我又是亲见的,母亲甩出拖鞋,把老鼠砸得晕头转向,可惜不防备又被抓伤了。
这次,母亲为什么要和一只小野猫“较劲”了呢?母亲原是为了小侄女心心念念要养猫,正好看见这只狸花猫在屋旁的小路上踱步,块头巨大,竖着尾巴,步伐沉稳,大有凛然不可侵犯之势。母亲见了大喜,心下冒出把此猫收编的想法,既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大猫也不会不乐意吧?我们听到这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妈,你真的不问一下人家大猫的想法吗?”老妈继续说,她上前很礼貌地和大猫打了一下招呼,大猫回过头来,母亲便伸出手想出其不意抓住它。狸花猫是猫中的“战斗猫”,毫不客气地伸出利爪,在老妈手上留下一道抓痕,瞪着圆眼悠哉悠哉地离去了。看来,它的毛虽然柔软,却不愿接受母亲的招安,真是一只傲骨铮铮的猫侠。我们一边笑一边叮嘱母亲再不可去招惹这些阿猫阿鼠了,母亲也笑着应下。“不去了,打疫苗可贵了,几天前村里的路都白扫了……”母亲叹息道,她的头发是染过的,遮蔽了岁月的痕迹,那些褶皱出卖了她,可她眼睛还是那么晶亮有神,仿佛一个鬼灵精的丫头,哪天眨巴眨巴着眼睛,又去惹事了。
时移世易,那些年猖狂的老鼠几乎已绝迹,我们也不用再与鼠辈纠缠周旋。我的母亲不惧岁月蹉跎,老去的身体里还是住着一个可爱的姑娘。当年的老鼠,人人喊打,它们大概躲进了城市的下水道,与我们划分出了清晰的界限。自此,清浊有分,母亲也不用展现她的勇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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