唧……唧……唧……

在江南赣中老家，每年夏天的中午时分，柳树上的蝉，鸣叫声宛如暴风骤雨，席天卷地，横扫整个村庄。

炎炎白昼，蝉噪人尤烦。午间，从田园“双抢”回来的大人，本来就口渴舌燥，身疲神倦，极想清净一会儿。可柳树上那些蝉，却不知疲倦地聒噪。撕心裂肺地鸣叫，携带一阵阵热风，直往人的耳畔里灌。大人拼命摇动蒲扇，想在酷热的空气里，撕裂一道凉风的裂缝。可高亢的蝉鸣乘虚而入，让人防不胜防。大人骂骂咧咧，有时会握把沙石，朝柳梢抛撒。可蝉依然肆无忌惮，喧闹成阵。大人只好在蝉汹涌的伴奏下，躺在竹床上呼呼休憩。

唧……唧……唧……

漫长又炎热的午间，蝉的叫声漫漶了时光。精力旺盛的农家孩子，不喜午睡。与其让蝉炫耀枝头，还不如去杀它威风。没错，捕蝉也趣味盎然。

徒手空拳是捕不到蝉的，得借助工具才行。那就做个网兜吧。先找一根细竹竿，在竹竿的梢头扭上圆形的铁环。网呢？当然是蜘蛛网了。举着竹竿，往有蜘蛛网的地方去扫荡。农家的屋檐下、猪圈里、草垛间，到处是蜘蛛网。举起铁环，左一捞右一旋，往蜘蛛网上盖几次就行。蜘蛛网轻盈又韧性，网蝉最妙。只是委屈那些肥胖的蜘蛛，不过，它们很快就能重新结起亮晶晶的网。

网兜好了，可以去捕蝉了。蹑手蹑脚来到柳树下，看到蝉在那根柳枝上，就小心翼翼举起网兜，朝蝉盖去。蝉受惊一飞，正好触到网兜。一只蝉就成了网中之物。一只，两只，三只……很快，瓶子里就装满了蝉。

唧……唧……唧……

群蝉在瓶中嘶喊。瓶子就成了巨响的音响。我们揣着瓶子，来到正酣睡的二姐身边。打开瓶盖，蝉鸣如海。二姐猛然惊起，像落水后挣扎。我们哈哈大笑，急遽沿墙脚根逃离。突然，头顶飞来了一只粉红凉鞋。我们一溜烟跑到祖父的住处。祖父正袒露着胸脯睡在躺椅上，鼾声四起，手中的蒲扇缓缓摇动。我们把蝉放到祖父耳边，蝉声轰鸣，可祖父安然不动，呼噜响彻。我们只好灰溜溜，重新回到池塘边的柳树下。

春根叔提着钓鱼竿，路过塘岸。看到我们手中的网兜，春根叔连连摇头，嘲讽道，还用网兜？我们问，你又去钓鱼吗？春根说，不，我先来钓蝉。钓蝉？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春根叔说，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不但能钓鱼，也能钓蝉，还不用诱饵呢。

柳树上一只肥嘟嘟的蝉正喧闹。春根叔在钓鱼竿头的丝线上，打了一个回旋活结，再举起钓鱼竿，小心翼翼靠近蝉的前肢。不安分的蝉，很快就把前肢伸进活结里。春根一拉丝线。唧唧唧，蝉扇动着羽翅，在钓鱼竿上飞舞。蝉套住了。

春根解开蝉，把蝉送给我。春根叔笑着说，怎么样？

春根树提着钓鱼竿走向池塘对岸。池塘对岸垂柳依依，树荫密匝，那是他最喜欢钓鱼的地方。

唧……唧……唧……

蝉除了叫，还是叫，天气越热，蝉叫得越欢。终于，我们听烦了蝉的嘶喊，我们把瓶中的蝉，一只一只放飞。禁锢许久的蝉，瞬间得到解放。蝉扭动着笨拙身子，展翅飞向蓝天。我们踢踢踏踏来到春根叔钓鱼的地方。春根叔竖起食指，放在嘴边。我们就停下脚步。春根叔鱼竿一甩，一条餐刀鱼就在岸滩上活蹦乱跳。我们拍手叫好。

春根叔说，你们还是坐到柳树上去吧。我们就骨碌碌，一人一个树杈，俯首看着春根叔钓鱼。树上的蝉鸣叫不已。我们怕蝉的叫声惊吓到鱼。我们猴子般蹿上爬下，把树上的蝉一一撵走。春根叔对我们竖起大拇指。我立功心切，爬到树尖，树枝断裂，我和枝叶一起掉入池塘中，砸起了三米高的水花。伙伴们和春根叔都捧腹大笑。我湿漉漉游上岸，把衣服一脱，晾晒在柳枝上，又骨碌碌爬上柳树，找个茂盛的树杈躺下，隐藏着光溜溜的身子。

睡梦中，听到大人的喊叫声。原来午间已过，我们又要随大人去“双抢”了。春根叔也收拾鱼竿，用柳条一一串好鱼。春根叔把最大的青鱼抛给了我。

唧……唧……唧……

午间，池塘边的柳树上，蝉在喧闹着夏天。

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