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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郑伟文
诵读:皋海波
平整的、墨绿色的茶园郁郁葱葱,板栗林一直绵延到山腰上的山林。在无边的绿色中,残存的几间高高低低的土坯房格外醒目,这个叫作冰坛的山村,还生活着3户人家,他们都是我的近亲,而我搬离这块生我养我的土地,已经20多年了。昔日升起炊烟、充满温情的泥土房,在风雨中倒塌、消失。
冰坛村距柳城镇5公里,处在半山腰,依山势而建,分为下屋、水井头、上屋、三百4个区块,下屋至三百落差近百米,房屋以土木结构为主。冰坛建于何时已无从考证,相传古时富甲一方,秋收后冰坛岭挑担交租的人便见头不见尾,后被“长毛”烧毁了家园。解放后,全村有200多人。
我家住下屋下堂。上堂是在“长毛”毁村之后建造的,故还有些气派,一座三合院坐西朝东,共9间,有7户人家居住。此屋雕梁画栋,飞檐翘角,牛腿、狮子头等雕刻精细。下堂与上堂门对门,相距七八米,地势略低,是一座直头三间,即内有一个中堂,两边各一间。紧靠大门南向走廊通厨房,大门北向设有一条1米宽的木楼梯。此屋是我爷爷手上建造,我家与三伯父家各一半。爷爷奶奶生有8个子女,我父亲最小,我2岁时爷爷便去世了。南面的厨房是一间有着百余平方米土木结构的一层泥瓦房,大伯父、三伯父和我家共用。各家有一个土灶台,却都没烟囱,整个厨房四面通风,被烟熏得漆黑。
我家灶台靠南面,脚下是溪涧。溪涧两边石墙用重石砌筑,上面中间用大圆杉木密密地铺设搭建,东西向因不能承受重力未打泥墙,用毛草苫遮风挡雨。厨房底下有一道两米高的小瀑布,大水时,哗哗的流水声使人面对面说话也很费劲。
厨房和正屋东面小溪旁有一棵千年枫树,需要几个大人才能合抱。树高几十米,往东南倾斜约45度,树枝众多树冠庞大,根部空心,看似摇摇欲坠,可就是长年不倒。这棵树没人爬得上去,树干已长青苔,树上有很多小毛虫,顶端有几个大鸟窝。树大招风,每当狂风肆虐,发出像吹哨子一样的恐怖呼啸,树冠大幅度摇摆,让人看了害怕。我家房子上午被东面的枫树遮阳,下午又被村后的高山遮挡,冬日一天还照射不到一个时辰的太阳。
小时候家里穷,我们一家5口及奶奶6人就住一间老屋。20多平方米的房间内摆有两张床,以及写字桌、大衣柜、木箱子、马桶。小时候我一直跟奶奶睡,我常尿床。一天清晨起床时,奶奶来查看我有没有尿床。我发现尿床后湿印不大,就快速地用双脚踩在那尿湿印的草席上。奶奶没看见,面露喜色:“昨夜没尿出来!”后来看我老站立不动,就叫我把双脚移开,一个圆圆的尿湿印就露了出来。奶奶嗔道:“你个十八尿。”我笑着问奶奶:“十八尿是什么?”奶奶生气一时不说话,我不断地问着,奶奶回我说:“十八尿就是要尿到18岁。”
奶奶叫叶娟娟,面容慈祥,裹过小脚,是标准的“三寸金莲”,晚年患支气管炎病,卧床十几年,享年83岁。自我有记忆起,奶奶就很少起过床,常常看她半倚在床上,累了睡下,然后又半倚着……有时听她连续不停地咳嗽,然后就没了声音,半晌才喘上气来,真替她难受。
一个星期日下午,我背着米菜准备回校上学,奶奶叫我把床前的痰盂拿去倒掉,我走过去,弯下身子端起痰盂,嘴里“咦”了一声。奶奶那苍白的眼睛无力地瞪了我一眼。一周后的上午,传来奶奶去世的消息,我在教室门口号啕大哭,班主任见我哭得悲伤,也流下了眼泪。回到家后,我见到母亲又失声痛哭。母亲要领我去上堂看已入殓的奶奶,我不敢去。在近20个孙子孙女中,奶奶跟我感情最深了,我却以这样的方式告别了奶奶,这是我背负一生的愧疚。
奶奶走后,老屋我与弟弟继续住着。开始父母担心我们夜里害怕,住了回来。一段时间后让我们自己住了。此前,我家与三伯父、堂伯父家在屋后北侧合建了一座四间土木结构的房屋,我家分得一间,父母妹妹住着。奶奶没了,夜里睡觉担惊受怕,有时深更半夜听到屋后枫树上的鸟叫声似鬼哭狼嚎,吓得躲在被窝里不敢睡去;有时房门忘了拴,或者因年久木门闩松动没拴到位,门会自动开进来,感到鬼来了,有尿也不敢起来。一次,母亲在床底下借着盏煤油灯光帮我们整理鞋子。突然,一条蛇向她扑来,吓得她大叫一声:“蛇。”我被惊醒。“伟文你不要动。”母亲压低声音恐惧地对我说。一时间母亲急得手足无措,父亲去上屋会计室忙他会计的活了。母亲急急叫来了三伯父,合力把那条蛇打掉了,原来是一条头呈三角形的毒蛇。听奶奶说过,父亲3岁时夜里起床小便,被盘在床前的一条毒蛇咬过一次,那次蛇是用烧纸钱送走的。有人说,蛇有一条就会有两条,另一条也要找来的。我就更害怕了,晚上走在暗红灯光的房间里,担心会不会踩到蛇。果然,过了几天另一条同样的蛇找来了,在我家屋后的路上被人发现打掉了。村里的老人讲,本来是没蛇进村的,自从村后的山上修了一条山道后蛇就进村了。后来父亲去镇上买了一包水泥挑回家,把房间周围墙角用水泥堵上了,才消除了担忧。
1983年冬,我离开了这间老屋去当兵了,留下弟弟一个人继续住着。服役4年回家,屋后那棵古枫树没了。据说是被我二伯父砍了,头几年他家在枫树脚边上盖了一个厨房,怕树倒下后压着。
那棵古枫树没了,就像失去了定海神针,树倒猢狲散。1997年村庄搬迁下山,老村推倒墙体复垦,一个有着千年历史的古村从此消失。
然而,曾经的故土旧屋,曾经的乡人亲情,已永远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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