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慧敏
诵读:孟双印
去永康德清寺的路不止一条。
何承想,有一天,我能从天而降来到德清寺呢?
我不止一次来过这里,跟家人、朋友,每次都从那条我以为是唯一的路进来。
德清寺旁的鸳鸯瀑从几十米的悬崖飞流直下,对于高处,止于敬仰,囿于畏惧,不曾想过,有一天我能看着这道水从脚下流过,跌落悬崖,奔向属于它的远方。
在崖底,我也曾经很多次仰望过那片崖壁。我曾设想过一面崖壁有了感情,当然,不止于崖壁,我设想过自然万物在某一天,突然也跟人类一样有了情感,就像阿西莫夫笔下的盖娅星球,里面的草木,包括山石泥土,都具有与人类共情的能力。到那时,眼前的崖壁和流水,与此刻的我,也会惺惺相惜,彼此温暖吧。
跟着不同的人,注定会走不一样的路。
当我第一次站在鸳鸯瀑的顶端时,秋风渐起,我并不知道那就是我曾经见过很多次的鸳鸯瀑。我不知道脚下那道细细的流水将坠落到哪里。
浅秋,悬崖顶上的风景,美得惊心动魄。第一次从空中去看石鼓寮的美景,天空如洗,蓝天白云下,群峰如城堡,环绕一湖绿水,湖水在阳光下闪耀着细碎的金光,让我想起西方电影里众神居住的仙境,美丽的公主正穿过繁花盛开的草地,走向城堡,那是童话世界里的仙境。此时,关于美景的形容词全都黯然失色——那是低视角无法给予的视觉盛宴。后来,当我一次次回头去翻看那天的照片,却怎么也找不到当时那种震撼的感觉,悬崖上的风景总要自己亲自来看。
因为一条绳索,我与这片红色的崖壁有了亲近的机会。
崖是小于九十度的陡崖,丹霞赤壁,形成于新生代的崖壁,对于遥远而漫长的地质年代来说,不算太年老,而且它还一直在生长发育中。每一滴渗透和流经崖壁的水是漫长时光里一个深情绵密却有毒的吻,它们时刻在侵蚀、分割着这片悬崖绝壁,崩塌舍弃的部分在远古洪荒时代就已成土成尘。它在这天地之间,已存在了几千万年、几亿年。红色的砂砾沉积太贫瘠了,没有长出奇花异草,所以采药的人也不会来到这里,它是被世界遗忘的一个角落,人们只看见瀑布飞流直下,因分成两股而给它们起一个别致而美好的名字,谓之为鸳鸯瀑,却没有人去关注过瀑布后面的崖壁。
它把人世间巨大的空旷和荒凉都聚在一起,孤独地伫立在天幕之下。
面壁,是一个孤独到绝望的词,在人世间,是惩罚,而在佛教里,却是静修。一世祖达摩面壁九年,影入崖壁,精诚所至,终有鸣应。
用力攀爬,爬上崖顶,好像自己是森林里的一棵树,努力地从更多的树木之间,生长出更多的树枝,直到木秀于林、直到寻找到温暖的阳光。我从人间爬出来,忘记尘世里人与人之间的挤压、焦虑,呼出的是一直郁积在胸腔里几十年的废气,好像自己是一缕自由穿梭在草木间的风。
这是几千万年的邂逅,素昧平生,不曾交谈。借着绳索,从崖顶下降,缓缓擦肩而过,孤悬于崖下,前后左右无靠,我不敢往后看,也不敢往下看。好像四面八方的风都朝我挤压而来,又好像此刻,一个有着几十年功力的绝世高手强行把他的内力灌输到我体内,我必须忍受随时可能炸裂的风险,任这股内力在身体里运行三十六周天的煎熬。对着崖壁,我一言不语,掩饰着此刻内心的不安和想要逃离的恐惧,好像一张嘴,就要功亏一篑,会把那几十年的内力瞬间化为乌有。而此刻,我又深切地明白,我正把恐惧、胆怯和浅薄的认知,一层层剥离,埋葬。
与其说我走了另一条路来到德清寺,不如说我用另一方式找到了那个自己从来都不曾照面的自己。
人生,要走过无数的路,只要不给自己设限,就会有无数条路抵达你想要的远方,一路风雨,也有一路芬芳,不管是在春风涤荡的街头,还是在风起云涌的山巅,感知并勇敢抵达,每一步都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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