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诵读:汤慧婷
天空在生长着一场又一场的风。
在你,萱少女的眼里,风,是一场又一场的心事。
那个你6岁的冬月朔日的黄昏,太阳不红不白,是一种浓郁的黄。西风失控,把你母亲又长又直的黑发吹得四面乱舞。母亲完整的脸庞被风割成网状,一袭白衣更在风中凌乱不堪。你听不见母亲最终说了什么告别的话语,只看见她瘦弱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向黑夜。从此,你对母亲的思念化作了怨气,化作了风,把原本是青草萋萋的日子过成了寂寞荒凉的戈壁。
大风浩荡,放牧着白云,辽阔的天空草原,是壮美的羊群。萱,你却始终不抬头,任凭怨气摁住了你的脖颈,只往低处看沿阶草,看爬行的虫蚁。你觉得,或者不去觉得,四周都觉得你是弱者。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在某种意义上也失去了父亲。母亲成了别人的母亲,父亲成了别人的父亲,你是这幢破旧的木屋阁楼里孤单的少女。
我今天想来见你,萱。你的作文《茶花,不只是花》获得了市一等奖,我要到你村子里,让你抬头看天,让别人抬头看你。
也许你躲了起来。我见到你的大妈。她把我引到你住的阁楼上。你的床正对着西阳台,门外面夕阳依旧耀眼,墙体燥热,空气不爽。我心想,能把文章写得那么优雅的少女,肯定在书桌或者床头堆着书籍。但是没有发现书桌,床头有一本破旧的书,是金庸的《神雕侠侣》。你大妈的眉头随着她的动作和语言,不断地运动着,一下紧皱,一下解放的。她带着我从西阳台进入到与你房间一壁之隔的另一间阁楼,那里有一张书桌,一张空着的床。她指着书桌,叫我弯下腰,查看抽屉左侧一条显然是被什么器具挫过、磨过或者钻过的痕迹,告诉我抽屉里面是放钱的,但钱被你偷走了。为了增加说服力,她又指着进出阳台的木门搭锁,那上面也有被器具敲击破坏的痕迹。
我听见自己身体内一件精致的瓷器乍裂的声音。
“茶花,不只是一朵花,那是一件洁白的心事,一份殷殷的期盼。”萱,你在文章里这样优雅地写。
“一朵茶花向整座山开放自己,北风高亢而残忍,企图埋葬它所有的努力。”你的文笔凄婉却倔强。
我承认,当时你大妈绘声绘色的说辞严重影响了我对你理性的评价。她甚至还咬牙切齿地说要报警,以惩戒你的不法行为。
我黯然离开。也许,你在某个角落正静静地看着我被晚风洗薄的背影。
当你出现在我的课堂上的时候,你再也无力抬头看我了。我企图靠近你,可是你比空气还敏感,身子立刻扭过去,逃离我。下课了,同学们像风一样在操场上追逐嬉闹,你却只是一个听风者。你只喜欢看书,只相信书中的人。你的文章依旧优雅美好,而我这个读者却有了怀疑心,不再轻易把赞美的话送给你。班里有同学丢失了物品,你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你也不辩驳,任凭污言秽语倾泻在你身上。我是个失败的老师,查不到罪犯,就只能自己掏钱解决。你孤僻,几乎从来不笑,但也没有听到你哭。你活在喧嚣的尘世里,深锁心事。我也担心你往更黑的方向去,在你后面看着你,有时甚至张开了怀抱,想把温暖传递给你。萱,其实你长得很好看,比班里任何一个少女都好看。但是你佝偻着身子,躲闪着眼光,卑微着姿态,总是躲在阴影里。
如果不是中考,需要你父亲把户口簿送过来,这件刺痛我们俩心灵的事件将永远得不到正确的看待。从你父亲嘴里说出来的事件是:每次你母亲来看你,你总是不在家,你母亲临走前把给你用的钱,放在了大妈那里。大妈怕你乱用钱,就管着,锁着了。不过是拿回母亲的钱罢了。
原来如此。萱,你母亲的决然离开,已经使你满怀幽怨;你母亲把钱托给不良人,更使你义愤填膺。你第一次伸手拿钱,就被大妈冠以小偷的罪名,你如何辩驳?你的母亲可曾抚慰?没有母亲在你后面给以依靠,你顶着污名生活在这个冰冷的人世间,又怎能扬眉吐气、喜笑颜开?
母亲,是天下任何孩子心灵成长的第一把保护伞。一旦失去这把保护伞,孩子在世人眼里就成了弱者,欺负者就会不断出现在他的周围。而且在这些欺负者中,往往熟人居多。
我竟然也是。
萱,我给你的人生制造的这场大风,成了你的委屈,我的污点。
“茶花是母亲种下去的,所以它不仅是一朵花。”记得你在文章最后是这样写的。
时隔20年,我到今天才真正理解一个孩子失去母亲后的深切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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