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从1991年练笔至今的三十多年里，因前二十多年主攻小说创作，阅读过大量中外小说名篇，而《大师和玛格丽特》算是最不同寻常的一部。俄国作家布尔加科夫的这部长篇小说，其不同寻常之处体现在多个方面：断裂式的结构、离奇的情节、奔放的想象力、缺席的主人公。特别是最后者，这在其他小说中，显然是无法见到的。

确实，大凡“正常”的小说，主人公都是从头贯穿到尾，是全文出现次数最多、占据篇幅最大的人物。这部小说却明显不同，主人公在第十三章才“姗姗来迟”，而整部小说一共才三十二章加一个尾声。要不是作者特地以“主人公现身”作为该章标题，似乎没有读者会将其视为主人公。而且，这个主人公无名无姓，只有一个称谓“大师”。

更为奇特的是，就算主人公好不容易“现身”，在后面的章节中，也极为难得一见。他自第十三章现过身，到第二十四章才再次现身，其间整整相隔了十章。随即，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等到第三次现身，已在第三十章，又相隔了整整五章。之后，他还算“恪守职责”，终于“坚持”到了结尾，不过，作者花在他身上的“笔墨”依然不多。

在一部长篇小说中，出现这般“名不符实”的主人公，是作者不熟稔小说创作技巧？答案无疑是否定的。其实，布尔加科夫在1928年底开始写《大师和玛格丽特》（原名《魔怪的故事》）之前，已是一名卓有成就的戏剧家，还创作发表了不少小说，其中包括：中篇小说《魔障》《不祥之蛋》《狗心》和长篇小说《白卫军》等代表性作品。

电影《大师与玛格丽特》剧照

那么，为何将主人公处理得如此“神龙不见首”？这应该与作者所处的环境有关。只要了解一下布尔加科夫的经历，我们不难发现：他从1920年起，由于创作方面的原因，开始受到公开批评，之后的人生几乎都在批判中度过。其间，他曾一度失业，濒临绝境时，写信向斯大林求助，才得以在莫斯科艺术剧院谋得“助理导演”一职。

身处这样的逆境中，选择在现实中“逃避”，分明是一种必然的心态。布尔加科夫，自然也不例外。据相关资料记载，他在住处被搜查、日记及小说原稿被没收、多次受到当局传讯、剧本屡次被禁演、文学作品被禁止发表后，分别于1929年、1931年、1934年数度提出与妻子一道出国或出国旅游的申请，均遭到了苏联政府的拒绝。

在现实中“逃避”不成，作为一名“不论处境何等困难，都应忠于自己的原则”的作家，布尔加科夫只好把这种“愿望”投射到正在倾注全力、反复修改、精心构筑的压卷之作的主人公身上——“请问尊姓？”“我再也没有姓氏了”。奇怪的客人的回答里含着悲愤和轻蔑，“我放弃了生活中的一切，也同样放弃了自己的姓氏。忘掉它吧。”

音乐剧《大师与玛格丽特》

作者不仅让主人公放弃了自己的姓氏，还让他通过博物馆发给自己的公债券中了奖，得到了十万卢布，买了许多书，租了阿尔巴特大街一条小胡同的一个小花园的一座小楼的两间底层——半地下室（可见“逃避”之深），辞去博物馆的工作，开始在那里创作有关丢·彼拉多的小说。后来，主人公还将那个时期视为自己的“黄金时代”。

然而，即便作者让主人公放弃姓氏、隐居遁世，极少安排他“出场”，也不忽视其“身份”——“您是作家？”“我是大师！”对于他的那部小说，虽被出版社退稿，在报纸附页节选发表后，使自己被“打击”到“心理病变”，最终只得将它烧毁，可其影响力被描述已渗透到文中“三界”。这从侧面反映了作者对自身地位和作品价值的认定。

事实上也是。在世时“不受待见”的布尔加科夫，去世五天后，被苏联著名作家法捷耶夫赞誉为“一个惊人的天才”。他的这部写了十多年的小说，生前曾遭大量删节并一度被禁，1966年末重新出版后，受到了数代读者的高度好评。他就是《大师和玛格丽特》中的“大师”，处于一个荒诞的时代，尽管被严重“缺席”，但其影响广泛而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