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璞诚号”箩筐。光南初中美术老师 张觉甜/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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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阿大
诵读:宋 希
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人们会对自己偶像的一切爱之若狂,比如当代明星们穿的衣服、背的包包,都会让粉丝们竞相模仿。
这一点,中国古人的标准高多了。可以入他们眼的,必须是纯粹的雅玩之物,如唐宋人喜爱的砚台、香囊,明清人把玩的折扇、眼镜、鼻烟壶,其实都是人身上可有可无的物品,一旦实用性太强,便会被认为是俗物,不登大雅之堂的。发展到后来,还专门形成了一种文化,一种专门的学问,宋元明清,都有人为之著书立说。如南宋赵希鹄的《洞天清录》、林洪的《文房图赞》、明代屠隆的《考槃馀事》、文震亨的《长物志》等,都为今日玩古董的人所推崇,几乎人手一卷,置之枕畔。不如此,好像便与屠沽无异,是很失身份的行为。
黄宾虹
黄宾虹,是他们的祖师爷。
在黄宾虹远未能靠绘画为生的岁月里,他是靠什么谋生的呢?根据今天留下来的资料,除做编辑、写文章,给人教课之外,他是正儿八经在上海开过古董店的,买卖字画、青铜器、印章。偌大的一部《黄宾虹文集》中,绝大部分文字都与他的“买卖”相关。这样一个人,本来是应该留点好东西在金华的,可是我们在他的亲属们家里,没看到什么值钱宝贝,看到的是一只普通不过的箩筐。
箩筐在我们今日的生活里是不常见了。
过去,在我们小的时候,它是农村里最常见的农具之一,收获的季节,田间地头总少不了它。用几根宽阔的竹板编成的骨架,中间围以编织细密的竹席,方底圆口,也含有天圆地方、天覆地载之义。大的可以装谷物,那是民生之本;小的,也可以装“细软”,它挑起的是传统社会的礼仪与民俗。说它俗,真的是最俗不过的。所以高雅如黄宾虹,在生活里也有与这样的物件打交道的时候。
根据记载,黄宾虹其实一辈子都没有与金华脱离过关系,在离开金华后,金华还有他名下的田地、山林,每年的租谷折换成银钱,他在外面谋生不易时,他的弟妹还会按时给他汇去,贴补家用。金华的佃农们对他的笔墨还是有一定贡献的。他们的汗水,最后都融入了他的画作以及著述的字里行间,凝结成一个共同的伟大的劳动意象。
黄宾虹的箩筐“黄璞诚号”。高旭彬/摄
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乡土视野里的黄宾虹。他只是我们身边某个人的家人,是别人的大哥、大伯、大舅、大爷爷、大外公,他不是那个我们所熟悉的绘画史上的人物,他不曾被神化成雄踞在艺术王国宫殿里的圣王,操着我们听不懂的高深话语。他只是一个平凡的属于乡野的小老头,他和我们一样穿着粗布的衣物,走在当年一地泥泞的道路上。与我们不同的是,他在北京、上海、杭州等大城市也可以觅食,他的家人可以不断地从他那里听来当年属于大城市才有的新闻、异事。在他们向他们的邻居转述时,会引起一片的啧啧惊叹之声!其中有些,可能还是远道从异国漂洋过海而来的。这样的一个黄宾虹,可能才是一个真实的,属于金华这片乡土的黄宾虹。
现在我们认知里的黄宾虹,对于当年像金华南乡的里郑、郑店的村民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他们怎么理解得了“艺术”“笔墨”“造型”“丘壑”这样一些高深的词汇,不就一个画花花绿绿纸头的老头嘛!“画得好!”“挺好看的!”“给我也来一张!”这些画最后都挂在了乡下人的茅屋与平房里,装点了他们充满泥土味的生活。
有“绘画”“画家”这样的概念都是后来的事,太专业了!
我这样说,其实并没有拉低黄宾虹的艺术水准与欣赏层次的意思。事实上,那些没有经过专门艺术训练的村人们比我们更容易接受黄宾虹。不信,你可以问一问那些美术学院里经历过西方古典写实油画训练与中国宋元绘画洗礼的美术生们,有几个喜欢黄宾虹的?太业余了嘛!只有在底层的传统文化氛围里成长的人才会真正喜欢黄宾虹。黄宾虹,其实是很接地气的。
好了,现在让我们回到“物”本身。标准是可以改变的,自晚近西方人的思想与观念传进中国以后,我们看到原来那些我们以为不登大雅之堂的物事,纷纷搬进了博物馆、美术馆的大堂。不要说石窟里的造像,庙里的泥塑,那当然是堂而皇之的美术造物;甚至连殉葬用的棺椁,整座墓的外壳,在文物贩子那里都可以打包出售。木乃伊,也可以是艺术品。
我这样说,其实丝毫没有调侃的意味!
艺术品与生活里的实用物品的边界,有时是很模糊的。
日本人柳宗悦是世界知名的“教父”级别的民艺学家,他的几本跟民艺有关的书在中国传播极广,我也曾经捧读。在当今中国已经被玩坏了与玩油腻了的文玩,与粗糙、质朴的民艺物品,民间手工制品之间,我宁愿选后者。面对着一只物主显然是黄宾虹,化名为“黄璞诚号”的箩筐,我作如是想。那是一段特殊的乡土与历史的见证而已!
我的朋友P,认为那就是一只平平无奇的破箩筐;
我的朋友Y,认为那几乎可以等同于海德格尔眼中的梵高画的大头皮鞋。
他们都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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