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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金慧敏
诵读:王睿劼
我记忆中的棒冰来自父亲,夏天周末的傍晚,我们就那么眼巴巴、心情激动地等在父亲回家的路上,等着那个骑着自行车的人渐行渐近。
父亲每次回家时,那黑色的皮革包里永远都会有各种零食。此时我们期待的不是那只黑皮包,而是父亲手里那个保温桶。桶里有白糖棒冰、牛奶棒冰、赤豆棒冰和绿豆棒冰,就这四种,但是够了。
父亲把开保温桶的权力留给母亲,好像开盖是一个特别隆重的仪式。然而,母亲从保温桶里拿出来的第一支棒冰并不是给我们姐弟三个的。
母亲照例会抽出一支棒冰,每次抽的都不一样,有时是牛奶棒冰,有时是赤豆棒冰……递给我或者姐姐:“去”。我和姐姐都心领神会,这一支棒冰要送给长溪爷。长溪爷的房子就在我家房子前面十来米的地方,他总是躺在屋中一把竹躺椅上,我只有这个印象,没有他站起来的印象。姐姐从小到大都矜持,不管心里有多急,都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于是,同样的十来米路,我能跑出3秒完成一支棒冰的交接,再用3秒跑回家来,接到母亲分的棒冰。而姐姐必定是1分钟后才能完成,然后非常淑女地接过母亲递过来的棒冰,慢条斯理地剥开棒冰纸,仔细而小心地舔一口。不像我风风火火,急吼吼、粗鲁地撕开包装纸,一下子就把半支棒冰塞进了嘴里,再抽出来满足地舔上一口,那冰爽的感觉瞬间就蔓延到四肢百骸。
那时的我尚年幼,只为棒冰是棒冰,无法体会棒冰后面所维系的深情。父亲周末回家时,提着一只空保温桶,走向那个卖棒冰的窗口,装上一桶棒冰,骑着自行车,一只手提着那只桶,千万不能摔了,因为重量,可能还得经常换个手。母亲打开保温桶时,给我们每人分一支棒冰,自己却不曾剥开一支棒冰纸,那时,他们内心是怎样的柔软。
有一年,我跟母亲穿过一座城,来到父亲工作的单位去找父亲,在那个除了信件没有其他更便捷通讯方式的年代,母亲去找父亲,也许只是为了告诉父亲一件事。夏天的太阳毒辣毒辣的,天天奔跑在山野的我,就是一个晒得黑黢黢的乡下孩子,不再是那个在会堂里毫无怯意敢走上主席台的小丫头。站在父亲单位里粗大的法桐下,一辆10米长的大黄河旁的阴影里,那时的父亲,经常开着10米的大黄河全国各地跑。脚下的黑柏油碎石路,热得人头昏眼花,工厂里钢铁散发的气息让人有一种窒息感,我们没有见到父亲。父亲的同事徐伯伯,见到母亲带着小女儿,二话不说,快快地跑向卖棒冰的窗口买来了两支棒冰,母亲在法桐下把来意让徐伯伯跟父亲转达后,就带我回了家。如果没有那一支棒冰,我相信,那一次,我绝对没有力气再反穿一座城回到家里。
父亲的保温桶像夏天画布里一抹清凉的流水,陪伴我们过了很多个夏天。直到我们生活的重心来到城里。不再需要装棒冰的保温桶在寂寞中慢慢变旧,在家中的某个角落里沉默着。后来,母亲就用它来泡了杨梅酒,父亲下班回家,就着菜,慢慢饮一杯杨梅酒。父亲走了十几年后的一天,母亲说,她还有一些杨梅酒泡在保温桶里,那一瞬间,我忽然心里大恸,泪如泉涌——那是父亲还没有喝完的酒。
后来,自己有了孩子,与孩子分享着夏天的凉意时,因为孩子脾胃弱,每每限制他用过多的冷饮。孩子就经常会在冰箱的角落里偷偷放几个果冻,更多的时候我假装没看见。
因为自己体质原因,我自己已基本戒断了冷饮,冰冷的东西一概不碰,却喜欢去户外。在可能的情况下,用保温袋装几支棒冰,往外掏出棒冰时,总能引来一阵欢呼声,也总是能让我想起在那些酷热的夏天里,父亲提着一个保温桶,渐行渐近的身影。
我明白,无论是父亲在给我们买棒冰时,还是我给自己喜欢的人准备棒冰时的心情,大致都一样。抚慰自己的一直是那一个细心准备的过程,内心温柔似水,无求,自洽,从被接受的那一刻起,你喜不喜欢已不是太重要,因为,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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