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每有工作生活间隙，总爱到母亲河熟溪边走走。目光穿越劳动桥底往上游眺望，看见常年汇聚洗衣女的堰坝中央，站着两只既像白鹭又像白手套的物件，等快走近了，它们突然往更上游的栖霞桥和长安堰方向飞走。我对熟溪河的白鹭和野鸭比较上心，其中有只栖息、振飞于固定区域的白鹭，我视为自己的旧相识。快20年前的县前街，我认识一位学校刚毕业的清纯女孩，她的身材和步伐很像优雅地行走在熟溪渚洲的白鹭，她曾主动向我示好，要我给她电话号码带她玩，可我当时已有女朋友。后来我再也没有见到她。所以我把熟溪河面常与我“碰面”的一只白鹭看成是她的化身，常常互相注目交流，可后来这只白鹭也不见了。

日前又读法国作家罗曼·罗兰给贝多芬、米开朗琪罗、列夫·托尔斯泰立传的《名人传》。三人传记，篇幅以贝多芬最短，这是有原因的，罗曼·罗兰后来创作的巨著《约翰·克利斯朵夫》，其主人公原型就是贝多芬。长得像头狮子的贝多芬是个聋子，他是个战胜者，战胜人类的平庸，战胜自己的命运和所有苦痛。痛苦中创作着给人力量的音乐，他扼住命运的咽喉，不向任何困难和权贵屈服，他的艺术世界比莱茵河还波澜壮阔细腻长流。《约翰·克利斯朵夫》主人公是贝多芬式的英雄，追求正义和爱情合一的理想主义，精神世界极为丰富，他现实中最好的朋友是奥里维。他和奥里维通了很多书信后，终于千里跋涉惊喜相见。奥里维一直是他的精神支持者，甚至最后为他付出了生命。而约翰·克利斯朵夫为了奥里维可以跟人决斗，为了朋友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为了这份纯洁友谊，主人公将心仪女孩介绍给奥里维并参加朋友的婚礼。

大卫和阿波罗神像的雕塑者米开朗琪罗，是非常孤独脆弱的人，孤独时如同月亮。他像苦役犯一样签下合同，终生为教皇和国王雕塑永远雕不完的作品。他写信给朋友说：“我几乎连吃饭都顾不上……我没有时间吃饭……十二年来，我把身体给累垮了，我没有生活必需品……我没有一个子儿，我赤身露体，我忍受着各种艰难困苦……我生活在贫困与痛苦之中……我同苦难进行着斗争……”他和贝多芬一样终生未娶。他长年奔波在采石场和工匠们之间，“我想征服山峦，把艺术带来这里，可那竟同让死人复活一样地艰难”。然而他矢志不移：“我答应的事，我就一定要做，不管有多么艰难。我将干成意大利从未做过的最漂亮的事业，如果上帝助我的话。”他干到90岁高龄，还在创作人间意想不到的伟大作品。

被视为诺贝尔文学奖设立后最大的“漏网之鱼”列夫·托尔斯泰，在俄国亚斯纳亚·波利亚纳有广袤无边的庄园，而他认为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说，生命的意义只是在于助长人生的爱。托尔斯泰年轻时荒唐过堕落过什么坏事都干过，但他目睹了俄国和欧洲广大贫民的困苦和饥饿后，感觉自己每天生活在罪恶之中，他想把一切献出去并解放所有的农奴，可家人和阶层不会同意。在内心，托尔斯泰终生向自己开战，以行动救赎自己。他整个一生都在竭力地向着一种总是更遥远的理想前进。《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复活》等，任何一部巨著都是孤身一人向文明的种种谎言和罪恶开战。1910年11月20日，82岁高龄的托尔斯泰与家庭及阶层决裂，离家出走病死在大雪纷飞的一个林中小站。他临死像《战争与和平》中的安德烈亲王一样，把目光转向奥斯特利茨上空闪亮着的广袤天穹，他喃喃自语：“有一些羽翼强壮的人，被欲念打下人间，折断了翅膀，譬如我就是一个。然后，他们就扇动着折断的翅膀，奋力奔飞，可是又摔落下来。翅膀将会治愈。我将飞到很高很高的地方。愿上帝助我！”托尔斯泰欣慰自己最终像穷人一样死去。

被誉为“万物之灵”的人类，终其一生没有堕落成“万恶之源”，就属万幸了。年过半百重读罗曼·罗兰的《名人传》，心底还有热血冲涌和寻找完美灵魂的激情，还按捺不住自己到终年长流的熟溪边走走。河水在河床缓缓流淌，也有流水洄旋地方，洪水肆虐时甚至可以翻江倒海淹没和摧毁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河水流淌不息的是时光、社会、时代和人心。我静立堰坝堤岸看成群妇女洗涤衣服，她们双足踩牢众多卵石的罅隙，脚底下有温泉喷涌，弯腰洗涤和衣棰起落很有流水的节拍和音律，野鸭们悠然扎猛子与她们相安无事，流水的轰鸣中有贝多芬的音乐交响、米开朗琪罗的传神雕塑和托尔斯泰描写战争与和平的画面。人类告别了饥饿和贫困，能告别愚昧吗？只关心物欲虚荣和以自我为中心，怎能告别行尸走肉成为有趣的灵魂？罗曼·罗兰用8年时间创作出10卷长篇小说《约翰·克利斯朵夫》，他说：“民族太小了，世界才是我们的题目。”他成功了，1915年凭此巨著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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