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 诺
诵读:陈盈盈
人们的意识总是先入为主的,特别是对于那些日日存在于身边而不曾深究的事物。但,往往又是这样的事物、这样的感受,才让人感到由内而外的熟悉和安心。于我而言,都不用具体点出某一味草药,脑子里就已经想到干涩暗淡的叶子和枝干。甚至,这种意象会意化成一位沉稳谦和的素衣老者,处事不惊,运筹帷幄,是标准甚至刻板的中式智者模样。而紧接着就会涌进一股厚重深沉的药香,明显的草本气味,像是夏日暴雨时草地的味道,带着朴实而饱满的生命力。小时候觉得奇怪,大家还是绿油油的时候,味道明明还是那样清新,可被晒干水分之后,怎么就变得如此浓郁,甚至带点苦涩。
按理说来,这药香应该和香水一般,不同的草药,不同的配比,碰撞出的该是不同的药香。可作为一个不甚喜欢药香的外行人,我分辨不出,以至于所有的味道汇合成了一种,成了记忆中的药香。像记忆一样植入了脑海,此后,每每闻到便再刻上更深刻的记忆。于是乎,虽然不曾实打实地喝过中药,但是药香却不再陌生。
生长在磐安,与中药打交道的机会不算少。记得小学,在一个稀松平常的下午,突然学校组织一个年级的小朋友去中药城参观。刚下车,未进门,便又是那一股药香冲了过来,与我抱了满怀,气味厚重浓郁,塞满了我的整个鼻腔和胸膛。之后,有一堂作文课来记录,关于药香,老师的范文上原是“沁人心脾”,我疑惑着,不仅在自己的作文上留下了“提神醒脑”,还不解地描绘上了同学们大口贪婪地呼吸着药香的画面。
但,也是在那儿,我看到芍药,盛开的照片与干枯的根系并排放着,对比是那样强烈。我才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原来,我熟悉的芍药花竟然还是一种中药呀,也难怪花名中有一个“药”字。大家惊奇于我不知道芍药的真实身份,我也惊讶于大家只把她当作药材,没有好好地欣赏过开得那样烂漫的花朵。
芍药的确是先作为花,作为它自己本身进入我的视野。离县城不远处,就有一片芍药花田,近乎整座山的芍药花沿着地势向上铺开,梯田一般的造型。花种得那样多,把山压得实实的,花开得那样密,变成连绵着的鲜艳。一家人都喜欢这片田野,把它当作周末郊游的秘密基地,每年都去看看芍药花盛开的样子。两片芍药田里总有一条细细的田埂,通向最密的花丛之中。我总愿意去挤挤,听鲜艳硕大的花瓣擦过我裤管的声音,看波浪一样起伏摇摆的花朵,体验与芍药最亲密的互动。芍药的枝干轻轻晃动,蓬松鲜艳的花粉便飘落下来,在花朵中央汇成一个圆圈。走过最盛开的花朵,盛大蓬勃的花瓣会让你感受到它的力量,但若是轻轻温柔触碰,花瓣又会像散架一般接连掉落,常常让我措防不及。
芍药长在田野里,自有一番野趣。它洋洋洒洒又实实在在地长在土地上,根系连着土壤,不像是花店摆着的娇艳花朵,端坐在明亮秀气的玻璃花瓶里。大大方方地开放,粉红、紫红、大红的花瓣有力地张开,露出毛茸茸饱满的黄色花蕊,我喜欢芍药的颜色,鲜活有力,不显妖艳,搭上深绿的叶片,又多了几分古韵和端庄。
后来,学业渐忙,春光总是被其他事情占用了去,那片花田随着记忆的渐行渐远也在慢慢消散,但芍药却频频出现在家里。明明是那样娇美的花,但又是这样好养活,只要一盆水,在哪里都能开得热烈。将折下的芍药花放在一个宽厚而矮胖的做旧陶瓷花盆里,置于茶桌的一角,插花的意境便已大好。芍药便会随遇而安地悄悄盛开,哪怕只是隔一小会儿再看,花形也会大有不同,像是有一股神秘力量从花朵内部散发出来,想要撑开花朵最外面深绿色坚硬的花萼。写作业时,若芍药花在旁边,便忍不住抬头悄悄观察。馥郁的花香充盈着角角落落,偶尔听得“啪嗒”一声,几枚开谢的花瓣落于桌上,像几只红粉色的小勺子。似乎,我春日中的好多学习时光都有芍药陪伴度过,再枯燥的学习也有了别样的芬芳。
芍药根系入药,便改名为白芍,《日华子本草》说:“主女人一切病。”想来也该是这样吧。像芍药这样的花,若化为神灵庇佑人世间,也该是一位端方和睦的贵妇人。今年夏天,喝了人生中第一包中药,医生给我开具的方子里有一味就是白芍。我不知道的是,我与喜欢的花儿还能以这样的方式亲密接触。果真,如传说中的良药苦口,虽与十余味药一道煎煮,浑然为一体,让人难以区分谁是谁的味道,但我知道它就在那里,“味苦,性微寒”。据说,芍药具有散瘀通络、柔肝止痛、美容的功效。大凡女子见了芍药的最后一项功能,定会平添诸多好感,这大概可算药中遇知音了。
但似乎,芍药和其他中草药还是分割开来的,那样热烈高昂的花似乎融不进枯萎的草药圈子。甚至于在芍药自己身上,都存在迷幻的割裂感,像是一个人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芍药实将这两种风格融合得极好,盛大高调的花朵和质朴谦逊的根系,不让任意一种风格独大而变得偏颇极端,大有“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之意味。
芍药作为药材,有一个“殿春客”的别名,我觉得很是有趣,又盛大庄重又逍遥自在,既端坐于庙堂之上,又躬身于乡野之间,这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花名如此,花性亦然。细细想来,芍药本身也许就是这样横跨和兼具这两种风格。艳丽的花朵可赏玩,质朴的根须可入药,这样好的一个名字让一切好像都有命定似的缘由。
古时,人们也欣赏芍药,甚至于在花的身上看到了许多君子的品格,将花拟人,以花喻人,给了个“花相”这样雅的名号。细细想来,名副其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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