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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音巷|沙枣花香

金彩云客户端>文化 作者:傅亦武 诵读:陈盈盈 制图:杨霄
2024-11-18 06:30


王子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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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枣花香


作者:傅亦武

诵读:陈盈盈


在广阔的向日葵地的边缘,不经意间,与一棵孤零零的沙枣树相遇。

用“孤零零”这个词来形容这棵树,或许并不是太准确。因为除了戈壁边缘,兵团农场的每一块条田都少不了林带的环绕,既是条田与条田的分界,也是抵挡风沙的屏障。就像这片和科克兰木小镇紧邻的向日葵地,四周的林带横平竖直密密匝匝,足有二十多米宽,不仅给田地穿上了重重铠甲,也把林间的水渠遮蔽得不见天日。

这林带是白桦树,白净、秀气、挺拔、枝叶繁茂,被北疆初夏的晨曦映得发亮。再加上林间深黄浅黄的落叶,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它们在上一个秋天里摇曳生姿的景象。也正因为如此,中间突然出现一棵不那么高大而且枝干曲折皮如紫铜的沙枣树,多少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其实,在离开小镇之前,白桦树于我还只是书本上的概念。或者,即使看到也不认识。因为那个时候,林带里大都只有四种树,白杨、榆、柳、沙枣,后来才多了梧桐。原因也很简单,好种、好活。特别是杨树、柳树,一段带芽的新鲜树枝戳进土里,只要有点水气,不用怎么照管就能抽枝长叶。若非如此,大概当年左宗棠西征时也不会一路植下“左公柳”吧。

兵团人的林带,除了防御风沙,还是重要的生产生活资源。杨树用途最广,既可架梁做栋,又能打造桌椅柜凳;柳树轻柔坚韧,新枝可以编制篮筐,粗杈可以用做铁锹镰刀等工具的把柄;榆树质地坚硬细密,常用来打家具,即使在如今的城市里,老榆木家具也是价格不菲。细细数来,只有沙枣树比较另类,不但长得慢,细小的椭圆形叶子从生长到枯落都是浅浅的青白色,让课本里那些“绿油油”“黄灿灿”之类的形容词无处可用,而且主干大都偃仰起伏作虬龙状;偶尔遇到直材,又因为木质坚硬、纹理复杂到伤锯伤刨而让老木匠们望而生畏,所以它们生命的终点,多半是被劈成碎片烧火了。

不过那个时候,大人们很少砍伐沙枣树,它虽然“不堪大用”,却的确是上好的防风防沙树种,即使在盐碱地也能顽强生长,还能起到改良土壤的作用。如果再找点其他原因,大概就是它的果实了,毕竟,兵团娃娃没有不喜欢吃沙枣的,大人也一样。

千库网_沙枣未熟果分枝_摄影图编号13693103.jpg
王子 摄

科克兰木的深秋是属于棉花的,伴随棉花一起成熟的还有棉田边林带里的沙枣。和如今各种以枣为名的水果相比,沙枣的模样很不起眼,只有黄豆大小,还黑黝黝的,但稍凑近些,就可以闻到一股诱人的芳香,可以看见把果皮撑得圆滚滚甚至破壁而出的蜜汁。那真的是蜜汁,金黄金黄,亮晶晶的,稠到黏手,甜到粘牙,就连蜜蜂都被勾引得“嗡嗡”叫着久久徘徊不去。

沙枣树的枝杈上常有长长的尖刺,锋利到可以扎穿鞋底,但每到深秋,胆大的男孩还会冒着衣破肉烂的风险爬上树去,一边尝鲜,一边折下那些果实最多的细枝,扔给树下眼巴巴吞口水的小伙伴们。当然,胆小也不是大问题,反正还有长长的钩杆子嘛,只要花点力气,沙枣总是会有的。

上面这些描述其实只对了一部分,因为沙枣分好几个品种,近年顶着“西北特产”头衔的那种红沙枣就是其中之一。但在科克兰木地界,沙枣大都是黑的,粒小,皮薄汁美,不易久存,以致于一说到“沙枣”,想到的就只有那些隐在青白枝叶间黑亮黑亮的香甜。

哦不,还有沙枣花。

如果说,科克兰木的深秋因为沙枣多了甜蜜的味道,科克兰木的春天则因为沙枣花而有了别样的芬芳。

沙枣花总是一簇一簇地藏在叶子后面,小小的,瘦瘦的,像一个个银白色小铃铛,只有“铃铛口”外翻的小花瓣上才能看到浅浅的黄。西域的春天来得晚,杨、柳、榆树又不以花见长,沙枣花就显得格外亮眼。这花儿虽小,却开得用力,无论老杈新枝,一开就是一串,西北人称之为“一嘟噜”,甚至老皮枯裂的树干上都能拱出几朵。如果遇到成片的沙枣树林,更是铺天盖地云雾一般。又很香。而且是那种浓烈却不张扬、干干净净的香味,让人闻着神清气爽。每到花季,无论大人小孩都喜欢折几枝,回家后随手往什么地方一插,不多时,香甜的气息便亮亮堂堂地充满了整个土坯房。


伍新华 摄

沙枣花的花期不算长,开个十天半月,完成了授粉的繁衍大业,林带里落下星星点点一地小花,夏天就到了。算算日子,向日葵地旁边的这棵沙枣树,应该已经过了花期吧。

远远看去,这实在是一棵奇怪的沙枣树。它的树干,从根到梢弯成一个倔强的弧度,像绷紧了的弓。北侧只有光秃秃的几根枝条,紧紧贴着树干,南面却枝叶茂密,而且齐刷刷向南伸展,几乎与地面平行,像含而不发的一丛箭矢,又如同一面猎猎招展的旌旗。这不禁让人胡思乱想起来——这是“半枯半荣、亦枯亦荣”的禅机,还是“狼烟起、江山北望”的豪情壮志?毕竟,这是一棵西域的树呢!

当顺着田垄走到近前,真正看清这棵沙枣树的时候,发现自己真是想多了——它其实已经完全干枯了!而且是全部。紫铜的枝干,青白的叶片,还有叶片间那一簇一簇的小铃铛似的沙枣花,虽然都完完整整,却干巴巴地感觉不到一点水分。有风吹过,枝叶如旗飘摆,发出的也是“哗啦哗啦”干燥的摩擦声。这奇异的状态实在令人费解——到底是因为感觉到生命将尽而拼尽全部实现最后的绽放,还是在生命最芬芳的时刻突然遇到了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想不明白,也无从寻找答案。

北疆初升的太阳越过白桦林,照在沙枣树上。我被笼罩在这旌旗的巨大阴影里,听干枯的枝叶絮语,有些茫然。一起的,还有阳光下无数棵生动的年幼的向日葵。

默默摘下一串沙枣花,这个当年曾经轻松做过无数次的动作,这次却做得有些艰难,甚至要稍稍用力才能把枝丫的根部掰断。干枯的枝叶“哗啦哗啦”地响,像在和花儿惜别。我不禁又心生疑惑,这棵树到底是已经死了,还是依然活着,只是太累了想休息一下?

手中的沙枣花干干的,一小簇一小簇,藏在同样干干的青白叶片里。花苞和叶片上有细小的白色鳞片,似乎手指一擦就能抹去,但真的摸上去,指尖上只有涩涩的触感。已经是夏天了,花儿已经闻不到什么气味,留在记忆里的那些芬芳,想必早已融入到这广阔的天地之间了吧。

多年来养成了一个习惯,出远门时总会随身带本书,虽然后来这已经沦为一种形式,往往到旅程结束都没有翻开过。离开多年后的这次西归,特地挑了一位新疆前辈作家的文集,沙枣花被夹在这书里,一直带回江南。然后被遗忘。有一天收拾出差的行李,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甜香,懵懵懂懂把书打开,便看见了那串花儿,被书页压得扁扁的,瘦瘦小小,一簇一簇躲在青白色的叶片后面,只在花瓣内侧有一点隐隐约约的黄。

在那似乎被压抑太久又被骤然释放的气息里,2019年科克兰木小镇的那个初夏,便和曾经的许多个春天一起,突然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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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杨霄
二审:卢嘉乐
三审:倪寒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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