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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阿大
诵读:皋海波
我不怕你们说寒碜,我第一次吃的香蕉是从稻田里捡的。在这之前,不要说吃,我连听都没有听到过。
我们村曾经是我们乡的所在地。乡政府就在离我家几十米的地方,站在我们家二楼的窗口就可以看到,隔不了几幢房子。当年它叫公社。这使得我比较早地体味到了生活在政治中心的优越感,类似于首都吧!尽管它后来移到我们上面那个村子去了,但这种感觉依然不差毫分。
既然公社在这里,那么它的交通比其他地方自然是要发达一点的。往返城里,一天固定有两班车,早上8点一班,下午2点一班。这两趟车拉来不仅仅有下乡的公务员、串门的亲戚、回乡的游子,还有各种新潮的事物以及新的消息。只要在公路上远远望见它开来,心里就觉得很痛快,充满了期待。
事实上,那时候的车开得很慢。从我们村、我们乡,到城里满打满算35公里 ,却要走2个小时以上。路边所有经过的村落都要停,走走停停,一不小心就抛锚。汽油味很重,经常有人晕车呕吐。这还不算,关键是拥挤,没有一身好力气是上不去的。有时从车门挤不进去,有些人还会直接从车窗翻进去。这难免会引来司机与售票员的一顿臭骂。不过,这也无所谓,那时的人皮实。
由于我们村是我们这儿的政治中心兼交通中心,所以我们村的姑娘、小伙,嫁娶都要比别的村更受欢迎些。我们乡据说村子最多的时候有48个,这当然是很夸张的说法啦!这里面包括了不少三家村,后来都被合并掉了。这么多的村子大部分人的外出、返家,都要经过我们村。
而我家在我们村的最东头,第一户,路边。所以这些人有一半左右要从我家门前过。改革开放后,很多人都开店做买卖了,我有个表叔脑子比较活络,他来动员我爸,哪怕你就是在路边摆个酒坛子、醋坛子,一年到头也有多少酒、多少醋好卖啊!我爸死脑筋,没干。
我们家的院墙边就是一片水田,田里种的全是稻子。那时生态好,田野里青蛙很多,夏天,常常伴着蛙声而眠。雨水多的时候,那些水还会涨着浮萍飘到我们家里来。
那一天,是一个秋天。丘田里的稻子已经黄灿灿了,将割而未割。
有一伙客人,从稻田旁走过。他们大概刚刚从城里的班车下来,都穿着代表工作人的干部装、军装,提着网兜。一路有说有笑的,很优雅。网兜里的脸盆、脚盆、牙杯、茶缸,在他们胸前碰得叮当作响。
忽然,有一个人停下了脚步,他瞅了瞅自己的网兜,看到里面的一个东西,皱了皱眉头。抽出来,“嗖”的一声,把它扔进了稻田。就像是一只黑乎乎的大鸟,被猎人的弓箭射中了,坠进去一样。当然,这一幕,我是没有看见,我白天在上学。我爸看见了,他那时,拿了一根扁担正要出门。我爸当时没出声。
晚上时,我爸跟我们说,有一种水果,叫香蕉,你们吃过没?这话问得有点突然。那时我们根本没走出过盆地,对山外的世界,所知甚少,哪知道这种来自异域的水果。我说我知道橡胶,学校的课文上有,海南岛出产橡胶,我想象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
我爸说他下午,看见一名从外地来的客人,把一串香蕉扔在了我们家边上的稻田,现在去找找,也许还在。他觉得那串香蕉,也许还能吃。
我们不知道,那位客人,是在哪买的香蕉,杭州、上海,还是金华的市区?不去管了。我们不知道,那位客人,是先坐的火车,还是先坐的汽车,中间转了几次?不去管了。我们不知道,那位客人,买香蕉是为了看病人,还是为了给小孩?不去管了。我们想知道的是,他为什么要扔了这串香蕉,难道仅仅是因为这串香蕉的外表全黑了吗?那一定是在旅途中,在封闭的车厢内给捂坏了的。他可能不常吃香蕉,他不知道,香蕉皮黑了,不代表里面的瓤也黑了、坏了,不能吃了。他只要剥开一根看一看,尝一尝,就知道了。这个大傻瓜!
而我爸,在广西的十万大山里养过蜂,他曾经待在南方很久,知道香蕉是怎么一回事。他提议,去找找。
于是,我、我爸、我弟、我妈四人一起,趁着月色,打着手电,还有一盏煤油灯,低头使劲在那稻田里寻找。那时天黑不久,路上还有人走动,他们还以为我们家的鸡、鸭或者猫、狗丢了,关心地上前询问。成熟后的稻子一垄一垄的,其实很好找,那些稻草一下就掰扯开了。我们一垄一垄地走过去,没过几分钟就在中间的一垄找到了。它静静地待在那儿,除了有几根摔裂了,其余都很完好!
这串香蕉的外表果然已经跟轮胎上的橡胶差不多了,黑得流油,怪不得那位客人要扔掉了。不过,剥开皮,里面大部分还是完好的。最完整的一根,鼓鼓的,白玉一般的果瓤,像一个大胖小子,弯曲着身子躺在那儿,我都不敢下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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